随着那轻微的刺痛,周遭的空气以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开始骤然降温。
一种极度压抑的、仿佛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笼罩了这片空间。
他缓缓抬起了手,指尖,一缕凝练到极致的黑暗魔力开始汇聚,散发出足以令天地失色的恐怖威压。
然而,就在杀意即将喷薄的瞬间,他那远超常人的灵识敏锐地捕捉到了更多东西——
不仅仅是辰秋离的痛苦,还有这间密室地面、墙壁上那些若隐若现、尚未完全激活的古老符文痕迹!
这些符文的气息阴邪而强大,与他所知的一种失传已久的禁忌阵法极为相似!
更重要的是,他感知到一股微弱却持续不断的能量,正从辰秋离体内被抽离,汇入这些符文之中,成为滋养它们的“引子”!
这是……天魔阵的雏形!
辰秋逸立刻明悟。辰秋时如此折磨辰秋离,并非单纯为了泄愤,而是在为明日针对他的杀局做准备!
以辰秋离的同源血脉和特殊灵力为引,才能最大程度地激活并控制那个恐怖的法阵!
辰秋逸指尖那凝聚的、足以瞬间湮灭辰秋时的恐怖魔力,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消散于无形。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下方那间灯火通明、充斥着血腥的密室,以及那个被捆缚着、沉默承受的身影,眼神依旧冰封,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下一刻,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隐没于浓重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现在,并非动手的最佳时机。
贸然出手,固然能轻易捏死辰秋时这只蝼蚁,但势必打草惊蛇,让背后可能与幽冥族勾结的势力再次隐藏起来。
他此行的目的,从来不只是为了杀人泄愤。
至于明天的阵法……
辰秋逸在心底冷冷地重复着这个词。
岂是你们为我设下的陷阱?
那分明是……我赐予你们,一同臣服的机会。
你们费尽心机布下的局,不过是作茧自缚,为我搭建好的、展示绝对力量,让所有心怀鬼胎之徒彻底绝望的舞台罢了。
他的身影在魔都赤城的屋脊阴影间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回到临时落脚处的辰秋逸,却发现今夜有些不同。
他试图凝神静气,规划明日如何以最有效率、最具震慑力的方式粉碎叛乱,并将所有幕后黑手连根拔起。
可那幅画面——辰秋离苍白着脸,冷汗涔涔,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眼神死寂而冷静地承受折磨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
一遍,又一遍。
清晰得令人烦躁。
他试图驱散,那画面却如同烙印般顽固。
这不像他。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那个娇气怕疼、一点苦都受不了的少年,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隐忍至此的模样?
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种种思绪纷乱杂沓,竟让他那颗由千年玄冰构筑、本该平静无波的心脏,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滞涩感。
失眠了。
对于早已无需依靠睡眠补充精力的魔尊而言,这是一种极其陌生且不悦的体验。
既然无法入定,他索性起身,身形一闪,便如一片落叶般轻盈地飞身掠上院中最高的一棵古树的树梢。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赤城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唯有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边。
他沉默地伫立良久,仿佛与这寂静的夜融为了一体。
最终,他反手,从背后取出一支通体莹白、流光溢彩的玉箫。
这玉箫由上好的灵玉制成,雕工精美绝伦,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他将玉箫抵在唇边,曲调宛转悠扬却又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悲凉之感,如清泉流进寒潭,清澈却又凝结着冰霜……
箫声技巧无可指摘,音质清越空灵,堪称绝顶。
然而,吹奏了不过一小段,辰秋逸的动作却突兀地停了下来。
他垂眸,看着手中这支价值连城的玉箫,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
明明是最上等的灵玉制成,音质堪称绝顶……可就是觉得,少了些味道。
少了些什么呢?
一段被尘封的记忆悄然浮现——
一支略显粗糙简陋的紫竹箫。
那是很小的时候,那时还是在皇宫里,那时的一切美好的让他已经记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辰秋离笨手笨脚、兴高采烈地送给他的生辰礼物,说是自己亲手砍竹、打磨、钻孔制成的,虽然不好看,但音色很特别。
那是他第一次送自己的礼物,他格外珍惜,从不离身。
战场的凶险,塞外的苦寒,那支紫竹箫成为了他那时的慰藉、是他对离儿无尽的想念……
那竹箫的音色或许不如玉箫清越,却自有一股天然的温润与韧劲,吹奏时,仿佛还带着阳光和竹子的清香。
可那支紫竹箫……早已在那场决裂与背叛中,被他亲手折断,化为了齑粉。
就像许多其他东西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物非,人亦非。
辰秋逸握着冰冷华贵的玉箫,站在树梢之上,良久没有再动作。
夜风吹起他墨色的发丝,拂过他毫无表情的俊美侧脸。
夜凉如水,更凉的是指尖触碰到的、毫无温度的玉质,以及心底那片空茫的死寂……
……
第二日,天光未亮,赤城中心那座原本属于迦楼罗族长的奢华府邸内,气氛肃杀而凝重。
密室之中,三道身影围坐在一张刻画着复杂魔族纹路的石桌旁。
主位上的辰秋时面色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眼神中的亢奋与阴鸷却难以掩饰。
左侧坐着的是乾达婆族的族长,一位风韵犹存、但眉眼间已带上深深忧虑与疲惫的美妇。
她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示出内心的不安。
右侧则是迦楼罗族的族长,他体型魁梧,面容因极致的愤怒与悲伤而扭曲着,一双赤红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周身抑制不住地散发出锐利而狂暴的气息。
金翎的死,如同剜去了他的心肝。
“两位族长……”
辰秋时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时机已到!魔尊辰秋逸定然已在赤城附近,或许正暗中窥视。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一击必杀!”
迦楼罗族长猛地一拍石桌,坚硬的石面瞬间裂开数道缝隙:
“还用你说!我儿金翎不能白死!本王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祭奠我儿在天之灵!”
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些话,丧子之痛已让他几乎失去理智。
乾达婆族长蹙起秀眉,语气带着谨慎:
“辰秋时,你的计划……当真万无一失?那天魔阵虽威力无穷,但所需能量极其庞大,更是需要……活人生魂与至亲血脉为引,太过阴毒冒险。一旦失败,我等将再无退路。”
她对于与辰秋时合作本就心存疑虑,如今更是要将全族命运押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族皇子和他提供的诡异阵法上,难免犹豫。
“阴毒?冒险?”
辰秋时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族长莫非还指望魔尊会对我们仁慈?从他设计害死金翎和妙音的那一刻起,你我两族就已是他必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还有什么退路可言!”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语气变得更加具有煽动性:
“至于阵法威力,族长不必担忧。此阵乃是我从南决上古遗迹中所得,绝非寻常!它不仅能汇聚我们两族精锐之力,更能完美融合我带来的‘人魔’大军那悍不畏死、污秽生机的死寂魔气!届时产生的毁灭之力,足以湮灭一切!”
他看着两人,最终抛出了最诱人也最致命的一环:“而最重要的阵眼……我们已经掌握了最完美的人选。”
他的目光扫向密室深处,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被禁锢的辰秋离。
“辰秋离……他体内流淌着人族皇室的血脉,更是拥有极其精纯的木灵生机之力!以他为引,不仅能极大增强天魔阵的威力,更能精准地锁定辰秋逸,让他无所遁形!甚至可能引动辰秋逸心神波动,露出破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同源血脉……”乾达婆族长喃喃自语,眼中疑虑稍减,但依旧不安。
“还犹豫什么!”
迦楼罗族长怒吼道,他早已被仇恨冲昏头脑,“只要能杀了辰秋逸报仇,用什么方法都行!就用那小子做阵眼!我要用他们的血,来祭奠翎儿!”
辰秋时满意地看着迦楼罗族长的反应,又看向乾达婆族长,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族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魔尊一死,魔界必将重新洗牌。届时,您乾达婆族与我合作,还怕不能取代其地位,获得更丰厚的资源和尊荣吗?难道您想永远屈居人下,甚至日后被清算?”
威逼与利诱双管齐下。
乾达婆族长沉默了许久,最终,眼中的疑虑被一丝狠绝取代。她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就依你之计!开启天魔阵!”
“好!”
辰秋时脸上终于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狰狞笑容,“如此,我们便按计划行事!立刻调集两族所有精锐力量,与我的人魔大军一同注入阵基!”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天魔阵,今日必须完成!我们要在这赤城之地,为他辰秋逸……准备好最后的葬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