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情冰冷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辰秋离、辰逸和墨汐汐三人,在辰秋离身上似乎多停留了那么一瞬,却又快得仿佛是错觉。
那眼神里没有是非对错的波澜,没有恩怨纠葛的痕迹,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无关紧要之人。
然而,辰秋离却敏锐地捕捉到,在她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眼底最深处,有一抹极其隐晦、却冰冷刺骨的杀机一闪而逝,如同毒蛇潜行于草丛,虽未显露獠牙,却已让人脊背生寒。
他心头一紧,愈发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那些复杂的过往和此刻身份的悬殊,让他只想避开这令人窒息的锋芒。
默情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们的反应,收回目光,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淡漠:
“既然你们三个通过了试炼,侥幸未死,便随我来吧。”
说罢,她根本不给三人任何回应或提问的机会,宽大的衣袖随意地一挥。
一股强大却柔和的空间之力瞬间将辰秋离、辰逸和墨汐汐包裹。
下一刻,三人只觉得眼前景物猛地一花,空间急速扭曲变幻,一瞬之间,几人就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众面色肃穆的长老。
魔族大长老望着几人消失的地方,尤其是默情离开的方向,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微微颔首。
他苍老的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明悟,更有一种深深的敬畏。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魔尊大人为何会破例开启魔渊秘境,允许万魔大会的优胜者进入。
原来……魔尊早已察觉了迦楼罗族与乾达婆族的不臣之心!
此次秘境开启,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奖励,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杀局!一个请君入瓮、借刀杀人的绝妙计策!
魔渊秘境中的“弑神”禁地,就是检验野心的试金石,也是埋葬野心的坟墓。
金翎与妙音天女,他们背后的族群但凡有一丝安分,都不会落得如此下场。魔尊甚至无需亲自出手,便以绝对的力量碾碎了这场未成型的叛乱,清理了门户。
而他们这些长老,乃至所有参与大会的人,都成了这盘棋局中的棋子,却浑然不觉。
一时间,大长老对那位继位不久、且在人界生长了十八年的年轻魔尊,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彻底拜服。
这位魔尊的心智、手段、以及对全局的掌控力,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深沉、更可怕。
他并非不通魔界事务,而是早已看透了一切,并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方式,轻松写意地化解了危机,巩固了权柄。
大长老直起身,望着那缓缓闭合、恢复原状的秘境入口,心中唯有凛然。
魔界有此君主,不知是福是祸,但其威严与强大,已不容任何人置疑。
默情带着辰秋离、辰逸和墨汐汐三人,通过空间传送直接回到了森严肃穆的魔宫正殿。
殿内魔火幽幽,映照着冰冷漆黑的石壁,空旷得有些慑人。
然而,那至高魔尊宝座之上,却是空空如也。
默情英气的眉宇微微一蹙,看向殿侧阴影处。
那里,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走出。女子身着素雅的浅绿色衣裙,容貌清丽脱俗,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轻愁与超越年龄的通透,正是厮占。
“尊上呢?”
默情直接开口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厮占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默情身后的辰秋离三人,尤其在辰秋离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叹息,有担忧,最终化为一片沉静。
她对着默情微微屈膝行礼,声音轻柔却清晰:
“就在方才,看守玉灵殿的侍卫来报,金翎和妙音天女的本命玉灵牌……相继破碎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
“几乎同时,赤城传来急讯,迦楼罗与乾达婆两族闻讯后,已然哗变,正在城中大肆作乱,屠杀我魔族驻军。”
“尊上得知后,便亲自前往平叛了。”
“一个人去的?”
默情闻言,冷艳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惊讶。虽然魔尊实力深不可测,但独自面对两族叛乱,终究有些托大。
厮占轻轻点了点头,她灵动的双眸眨了眨,目光似是无意地、却又极其明确地再次飘向了站在后方,正因听到魔尊消息而身体微僵、眼神复杂的辰秋离。
这个细微的动作,默情瞬间领会。
她原本冷冽的眼神微微一动,再次看向辰秋离时,多了几分深意。
她明白了。尊上此行,以雷霆手段平定叛乱固然是主因,但或许……也是为了避开眼前这个刚刚被带回来的人。
默情几不可闻地轻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了然。
就算如今的尊上因为玄冰代心而变得断情绝爱,冷酷寡言,仿佛彻底斩断了所有软肋。
可唯独对于这个辰秋离,他似乎总在下意识地逃避。
无论是当年人界的种种,还是如今魔界的再遇。
那种深入骨髓的、或许连尊上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回避,瞒不过身边最亲近的人。
厮占收回目光,眼中忧色更浓。
天命轨迹似乎正在一步步收紧,而漩涡中心的两人,一个冷漠逃避,一个茫然痛苦,前路仿佛布满了看不透的迷雾与已知的荆棘。
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魔火燃烧的噼啪轻响,以及辰秋离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他知道,那个人去平叛了,也知道,那个人……或许并不想见到自己。
辰秋离站在冰冷的魔宫大殿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远比魔渊秘境的阴冷更刺骨。
从踏入魔界的那一刻起,他的内心就充满了矛盾的撕扯——对噬魂古林幻境成真的恐惧,与对再见那人一面的灼热期待,反复煎熬着他。
幻境中那剜心刺骨的绝望太过真实,几乎击垮了他的意志。
他怕,怕现实果真如幻境般残忍,怕辰秋逸看他时只剩下冰冷的厌弃,怕自己所有的赎罪都只是一个笑话。
可即便如此,那股想要见到他的渴望,却像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窒息,却又给予他一种病态的养分。
哪怕再危险,再恐惧,他也想亲眼确认,想靠近一点,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来了,他却走了。
为了平叛,或许……更是为了躲他。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他心里,比幻境中任何一场折磨都更让他痛楚。
“不行……我要去找他!”
这句话几乎是不经思考,脱口而出。
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冲动和不容置疑的决心。他不能就这样等着,他必须去到他身边!哪怕只是尽一点微薄之力,哪怕只是……确认他安然无恙。
默情闻言,冷艳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浮现出一抹讥诮,她白了辰秋离一眼,声音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你去?呵……你是去送死,还是去添乱?赤城现在是什么地方?两族叛乱之地,刀剑无眼,魔气纵横!就凭你?去了能干什么,还得麻烦魔尊给你收尸!果然你就是爱到处惹麻烦!哪怕现在也一样。”
字字诛心,句句见血。
辰秋离心中猛地一沉,脸色瞬间苍白。默情的话像一把钝刀,割开了他最深的自卑与愧疚。
没错……这么多年,自己总是给大哥添乱,拖累他,伤害他。
如果不是自己,龙脉又怎么会断,大哥又怎么会身受重伤,变成如今这般断情绝爱的模样?自己不就是他最大的灾劫吗?
果然,出生时天降灾星的嗔言还是应验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和自我厌恶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是!
紧接着,一股不屈的、蓬勃的力量从他丹田深处涌起,那是魔渊秘境中融合的同源木灵,是额间茉莉花纹印传来的清凉意!创生之力在他经脉中奔流,提醒着他早已今非昔比!
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能躲在他身后、需要他保护甚至最终伤害了他的辰秋离了!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更有能力……去帮助他!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瞬间燎原,将他眼中的犹豫和自卑烧灼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目光灼灼地看向默情,刚想开口反驳。
一旁的厮占却轻声叹息,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看透命运的悲悯,直击辰秋离最害怕的点:
“他可能不需要你,也根本……不想见你。”
这句话比默情的嘲讽更让辰秋离心痛。他知道,这很可能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他脸色又白了几分,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然而,他只是沉默了一瞬,再抬起头时,眼中虽仍有痛楚,却没有任何动摇。
“我知道。”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却又异常清晰坚定。
“我知道他可能不需要我,也不想见我。这些我都知道!”
他的目光扫过默情和厮占,最后望向殿外赤城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片硝烟弥漫的战场。
“可是我必须去!”
辰逸见辰秋离眼神决绝,深知他去意已定,绝非旁人能轻易动摇。
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沉声道:
“我与你同去。”无论如何,多一个人总多一份照应。
辰秋离却立刻抬手阻止了他。他的目光转向一直安静站在辰逸身后、眼神空洞漠然的墨汐汐,语气放缓却不容置疑。
“不,你留下。”
他看向辰逸,眼神带着一丝托付的意味:
“赤城凶险未知,你妹妹如今状态特殊,更需要你。魔宫资源丰厚,底蕴深远,或许藏有能修复神魂、唤醒记忆的秘法或灵药。你留在这里,好好看顾她,想办法为她诊治,这才是重中之重。”
辰逸闻言,身形一顿。他看了看身旁对自己毫无记忆、如同人偶般的妹妹,再想到赤城可能存在的危险与未知,内心陷入了剧烈的挣扎。
一边是义气与担忧,另一边是血亲与责任。最终,对妹妹深沉的爱护与愧疚占据了上风。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好。那你……万事小心。”
默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那抹轻蔑的弧度愈发明显。她抱臂而立,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劝阻或提供帮助的意思。
赤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叛军老巢,如今必定已化为血腥炼狱。
魔尊亲自前去,自然无碍,可这个辰秋离……就算得了些机缘,在她看来,也只身闯进去,与自寻死路无异。
既然尊上有令不得动他,那他自己非要去找死,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甚至乐见其成,这个总是给尊上带来伤害的祸端,若能自行消失在叛乱之中,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她极轻地嗤笑一声,仿佛在嘲笑辰秋离的不自量力,也像是在嘲讽这命运的荒唐安排。
她不再多看辰秋离一眼,态度表明了一切——她绝不会插手。
一旁的厮占嘴唇微动,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担忧。
她似乎想对辰秋离说些什么,或许是提醒,或许是告诫,又或许……是一丝微弱的、关于天命轨迹的提示。
然而,她还未开口,默情却仿佛早有预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轻,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默情侧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厮占,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警告:
“尊上早有吩咐,他的事,不需要我们多管。你忘了自己的本分吗?”
厮占身体微微一颤,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
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黯然,最终低下头,任由默情将她拉走,不再看向辰秋离的方向。
转眼间,空旷的大殿入口处,便只剩下了辰秋离孤身一人。
魔宫外的风裹挟着远方的血腥气隐约吹来,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辰秋离最后看了一眼辰逸和墨汐汐,又望了望默情和厮占消失的方向,眼神彻底沉淀下来,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坚定。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身形一闪,化作一道流光,毫不犹豫地朝着赤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明知前路可能是刀山火海,可能是万劫不复,也可能……是他最害怕面对的、比幻境更残酷的现实。
但他,义无反顾。
默情将厮拉至一处僻静的回廊,确保四周无人后,才松开手,脸上那副冷嘲的表情已然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与不解。
她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问道:
“尊上果真一个人去的?这太冒险了!纵使他魔力深不可测,已臻化境,可迦楼罗和乾达婆两族乃是蓄谋已久!他们必然已经猜到金翎和妙音天女之死是尊上设下的局,此刻赤城怕是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尊上为何不肯多带些亲卫魔将?”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赞同和担忧。在她看来,这绝非明智之举,更像是某种……孤勇的赌气。
厮占何尝不知道此去危险重重?
她清澈的眼眸中忧色更浓,仿佛已经看到了赤城上空弥漫的血光与杀孽。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依旧柔和,却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奈:
“我岂会不知危险?但尊上的性子,你我又非今日才知晓。他决定的事,何人能劝得动?”
她顿了顿,回想起辰秋逸离去时那冰冷决绝、不容置疑的眼神,继续道:
“尊上说……他一人足矣。”
“一人足矣?”默情眉头紧锁,“这未免太过托大!”
“并非全然托大。”
厮占摇了摇头,解释道,“尊上有他的考量。他说,两族叛乱,若调动大军大规模清剿,动静太大,且极易造成魔都内部空虚,恐给一直虎视眈眈的幽冥族可乘之机。那些藏在阴影里的家伙,从未停止过对魔界的觊觎。”
默情眼神一凛,幽冥族!这确实是个不得不防的隐患。
厮占接着道:“而且……尊上刚刚继位,虽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不少异议,但魔界各方势力暗中观望、心怀鬼胎者依旧不少。此次叛乱,正是一个绝佳的立威契机。他必须亲自出手,以绝对强大、无可匹敌的姿态,雷霆万钧般碾碎叛乱,才能彻底震慑那些还在摇摆、甚至暗中不服的宵小之辈。让所有魔族都清楚,谁才是魔界唯一的主宰!”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带领大军,固然稳妥,却显不出他绝对的武力与权威。唯有只身前往,以一己之力平定祸乱,才能达到最强的震慑效果。只是……这其中的风险……”她未尽之语里充满了担忧。
默情沉默了。她不得不承认,辰秋逸的考量确实深远。作为魔尊,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胜利,更是足以让整个魔界为之战栗的绝对统治力的展现。
这是一场豪赌,赌上他自身的安危,去换取整个魔界的臣服与稳定。
“可是……”
默情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明白,辰秋逸决定的事,无人能改。她们所能做的,似乎只有在这魔宫之中,焦虑地等待消息,并祈祷尊上能一如既往地,以绝对强大的实力,粉碎一切阴谋与叛乱。
只是,一想到那个刚刚不顾一切追去的辰秋离,默情的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这个变数,会不会让本就凶险的赤城局势,变得更加难以预料?
厮占与默情多年的默契,自然知晓她心中所想,但她却没有办法,只能无能为力地说道:
“抱歉,我现在已经帮不上什么了……”
默情听到厮占的话,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紧了。
她看向身旁的女子,那双总是带着悲悯与通透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与她一样的担忧,甚至更多了一层无力感。
是了。她差点忘了。
厮占为了帮助尊上提前度过那场几乎致命的第一次雷劫——那场由辰秋离亲手种下的因果之劫——早已耗尽了与生俱来的巫力。
那是她们巫山神女一脉最本源的力量,是能沟通天地、窥见命运轨迹的依凭。
失去了巫力,厮占便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凭借天赋感知吉凶,预兆祸福。
她对于尊上此行,除了基于常理的担忧,再也无法给出任何来自命运层面的警示或安慰。
她此刻,就和一个普通的、关心则乱的女子没有任何区别。只能等待,只能祈祷,只能在无尽的焦虑中煎熬。
这种认知让默情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她原本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厮占能像以前一样,说出“虽有险阻但终能化吉”之类的话,哪怕只是模糊的感应,也能让人稍稍安心。
可现在,连这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都没有了。
前路是彻底的未知。
赤城的叛乱是明枪,尊上的孤身前往是冒险,而那个不顾一切追去的辰秋离,更是最大的变数。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之中,吉凶难料。
默情沉默了,她看着厮占苍白而忧虑的侧脸,第一次在这个总是淡然通透的女子身上,看到了如此清晰的不安与脆弱。
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伸出手,第一次不是出于阻拦或警告,而是带着一丝笨拙的、同病相怜般的意味,轻轻拍了拍厮占的肩膀。
两人一同望向殿外赤城的方向,空气中弥漫着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的寂静。
所有的担忧、恐惧、以及那渺茫的希望,都只能深深压在心底,等待着远方那场风暴的结果。
她们所能做的,唯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