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廷是否接触过其他人，林语茗并不知晓，但她的记忆清楚地告诉她，叶廷曾经主动上门拜访过林若甫，而且还是带着云先生一起。
或许，叶廷一早就作了打算，他想要安插在军中的内应，就是林若甫。
原以为无关紧要的小事，随着真相一步步揭开，变成了一根扎在她心上的刺，其带来的痛感让林语茗不愿再深想。
可这个念头如野草般疯长，林语茗不禁去想，如果林若甫真的背叛了朝廷，那她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她的面孔变得苍白起来。
而就在这时，林若甫现身了。
他穿着一身军装，大步从帐外走来，边走边开口道：“陵昀啊，今日可有……”
进入营帐后，林若甫便四处扫看，寻找肖陵昀的身影，而当视线落到了林语茗身上时，他张着口立即不动了，将要出口的声音也停止了。
“父亲！”林语茗唤了一句。
若说肖陵昀是她心中最挂心的人，那林若甫就紧随其他、排在第二。
一路上从京都到漠北再到北境，林语茗总是去想，他们二人在远方过得好不好，尤其是林若甫。
他虽然未至暮年，但力量和精力早就不能与那些青年比了，而距离他上次领兵已过去经年，林语茗不禁担心，她的老父亲能否承受住行军打仗的苦。
如今相见，亲眼确认林若甫无恙后，林语茗心上的大石才落了地，而她的感情，与落地时激荡起的余波一起，倾泄而出。
澎湃的思念之情顿时冲散了所有的怀疑，林语茗立即冲了上去，紧紧抱住了林若甫。
林若甫似乎太过震惊，一直没有动作，身体也是僵直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低下头，问道：“语茗，你怎么在这里？”
林语茗转头瞥了一眼背后的肖陵昀，然后飞快地低下了头。
林若甫极有眼力，看见林语茗这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你，你简直胡闹！”林若甫怒吼道，“这里是军营，是前线，是两军开战第一时间就会被波及到的地方！你来这里，是不要命了吗？”
林若甫是出了名的好性子，现在不顾旁人的眼光就开始发脾气，显然是真的被气着了。
不过他即便为林语茗的自作主张而生气，也没有出手推开环抱在自己身上的女儿，俨然一个慈父的样子。
林语茗自知理亏，忙道：“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我就是担心嘛。我保证，我之后一定不乱跑，就乖乖待在军营里，绝对不让你们担心。”
直接把离开北境的这个选择给排除了。
林若甫：“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就闭上了嘴边。
虽然林若甫没有再出言叱责，但从他鼻中不断呼出的白气可以看出，他依旧很生气。
好在帐中还有旁人，父女两人之间僵持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
肖陵昀站出来打了个圆场：“现在让语茗回去也不太安全，要不这样吧，我派几个守卫到她身边看顾，应如此应该能保证她的安全。”
林若甫勉强点了点头。
有了肖陵昀的首肯，加上林若甫的同意，林语茗留在北境的事情也算是定了下来。
作为旅程后半段的同行者，云哲见证了林语茗一路走来的辛苦，看到她的坚持得到了好的结果，他也为其感到开心，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由于刚才见到林语茗时太过震惊，林若甫都没能仔细看过四周，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营帐中除开林语茗和肖陵昀，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而云哲的样貌太过特别，立即吸引去了林若甫大半的注意力。
林若甫问道：“这位是？”
林语茗忙开口说明了云哲的身份，并把他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林若甫。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她并没有把军中存在叛军内应的消息透露给林若甫。
林若甫听了之后，问起了肖陵昀的意见，得知肖陵昀已派人通知皇上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夸奖他做事稳妥，并表示自己对他的处理方式没有异议。
云哲在旁边紧张地听着他们二人的交谈，得知自己可以留下来后，长吐了一口气。
至此，林语茗和云哲的事算是过去了。
“对了，不知侯爷找我有何事？”肖陵昀想起来，刚才林若甫进来的时候，似乎有话要说。
“我听到消息。说今日巡逻的士兵没有及时回来，还以为他们出了什么事所以过来问一问。”林若甫摆了摆手。
肖陵昀了然颔首。
在爆发了几次争斗后，叶廷和他的烈炎军就没有了踪迹。这倒不是因为他害怕打败仗，事实上，之前几场小规模的战役，双方各有胜败，而且都无法在短时间只能压制对方。
而叶廷之所以选择不与肖陵昀交手，恐怕是在试探到他的实力后，开始准备部署，而等到他再次出现时，战争带来的损伤可不会像起初那么轻微了。
所以近段时间以来，派出去巡逻的士兵多了一倍，轮换也比从前要频繁，探查范围更是大了一圈，就是为了能在叶廷行动后，更快地作出反应。
在听到巡逻队没能及时返回的消息后，林若甫第一反应就是叶廷手下的大军出动了，所以他着急忙慌地来到中军大帐，就是想从肖陵昀那里得到事实，好验证他的猜测。
不过现在林若甫知道了，负责巡逻的士兵之所以姗姗来迟，是因为他们在外面发现了林语茗和云哲。
是他虚惊一场。
*
既然已经决定让林语茗留下来，那就要为她安排住处。
林语茗原本是想和肖陵昀住在一起，但是这个想法却被林若甫给否决了。
“你夫君是整个大军的统领，平日里有许多军务要处理，还要与各部的将军讨论功防部署，你待在他身边，不仅会让他分心，说不定还会拖累他。”林若甫表示强烈反对。
林语茗想了想，也觉得有理。
她虽然十分惦念肖陵昀，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底下，但如果这样做，会拖累他，甚至造成麻烦，那她还是离他远一点好。
。而且她现在已然到了北境，即使不与肖陵昀住在一处，也可以在军营里见到他，能够亲眼确保他无事，便能使她感到安心了。
“那父亲觉得，我待在哪里合适？”林语茗问道。
林若甫像是早想好了答案，脱口而出：“你跟我一起。”然后给出了理由：“军营里多是男人，你一个女子，来来往往总不太放便，我那里刚好有一处隐蔽的营帐，周围极少人经过，正适合你居住。”
林语茗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接受了林若甫的提议。
“那我听父亲的。”林语茗道。
听到这个回答，林若甫的脸上总算露出了笑容：“这才是我听话的好女儿。”
林语茗回之一笑。
帐中俨然一副父慈女孝、其乐融融的大团圆喜景。
只是，并没有人注意到，自进帐后，林若甫就攥紧的双手，到此刻才松开，而他的掌心上覆有满满一层汗。
傍晚从朔州出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明亮的太阳已然西去，只留下一片沉沉的暮色。
虽然肖陵昀他们所在的驻地离朔州不远，但气温却比那边要低上不少，随着逐渐暗下来的夜，这种感觉越发明显。
一阵大风刮过，林语茗先是脖颈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然后感觉鼻尖痒痒的，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而下一瞬，她就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林若甫原本在前面走着，听到响声回过头来，正好看见林语茗缩着脖子往衣领里钻。
“可是冷了？”林若甫问道。
林语茗不好意思地答道：“有一点。”
“北境的气候与京都不同，越靠近北边，寒风就越大，温度也就越低，又因为地形是起伏不大的高原，中间没有山岭之类的阻碍，所以即便两地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气温也会天差地别。”林若甫一边为林语茗解释，一边脱下军装上的外袍，将它批到了林语茗的肩上，“这里风大，尤其是晚上，你回去多加件衣服，小心着凉。”
林语茗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林若甫的嘱咐。
而在听到“寒风”、“着凉”这几个词后，林语茗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对林若甫道：“对了，父亲的气喘可是好了？我看您气色好了不少，声音听起来也和从前差不多。”
林若甫脚步一顿，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林若甫答道。
说起这病，林语茗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当时叶廷带人来永安府上探望林若甫的事情，而刚才被相逢的喜悦冲淡的怀疑，重新又浮上了心头。
回忆起来，林若甫当初的气喘之症，来得有些突然。
过往几年，林若甫的身体一直没有问题，就连伤风感冒这些小病都不曾得过，怎么突然就患上了气喘咳疾，而且健康每况愈下。
林语茗还记得当时去看望林若甫时，他极度憔悴的脸庞和失去了生气的眼神，那段时间，她每次离开时都担心，这一次会不会是他们父女的最后一面。
但现在，从林若甫的身上，她看不出那场病任何留下来的影子，仿佛那段记忆只是她的错觉。
这世上难道真有来去无故也无踪的病？
林语茗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蹊跷。
“父亲能恢复如初，可是请到了哪位名医？”林语茗试探地问道，“我记得之前有一位姓云的大夫来过咱们侯府上，可是他想法子医治好了您的病？”
林语茗抬起头，想要观察林若甫的表情，但此时刚好又起了一阵风，风力比前几阵都强，吹得林语茗不得不低下头来。
而就在这个间隙，林若甫转头过来，恰好捕捉到了她低头前一瞬眼中所含的怀疑。
这种怀疑的眼神，林若甫再熟悉不过了，过去的几十年里，他每次踏入朝堂，来到皇上面前，都能感受到被怀疑的眼神包裹、如芒在背的感觉。
只是从前，他还明白皇上投来这种目光的原因，但是林语茗是出于什么缘由才会做出如此举动呢？
林若甫虽然心中疑惑，但嘴上还是不忘将自己与云先生撇得干干净净。
“那位云大夫看上去确实有些本事，但想到他是烈王请来的人，我便没有再去找他。”林若甫道，“之后，也没有找到能治这病的大夫，我还以为自己没救了，就没再费心思在上面，谁知我不管了，这病反倒好了起来，也是十分奇怪。”
凉风久久不歇，归去又复返，将林若甫的声音吹散在空中，听起来多了一种虚空的感觉。
幸好林语茗就跟在他后面，一字不落地将散落在风中的话全部收入了耳中。
她细细咀嚼了林若甫所说，并未发现有可疑的地方，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对林若甫的怀疑也消下了几分。
只是林语茗哪里知道，她试探人的本事，在林若甫看来不过是些微末伎俩，林若甫混迹于朝堂多年，早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只要稍稍用点心思，就能装得滴水不漏，对付林语茗这个小姑娘更是轻而易举。
“是有些奇怪。”林语茗顺着话接了下去。
“说起那位云大夫，我当时没有请他来问诊，心中还觉得有些可惜，不过现在看来，我的决定还是挺明智的。”林若甫开口道。
“怎么说？”
“云这个姓氏多被云摹人所用，想来那个自称是医者的云大夫，恐怕就是云摹国派去叶廷身边的人吧。若我当时接受了他们的‘好意’，让那位云大夫近身，我现在早就一命呜呼了。”林若甫语气平静，仿佛说出的话全然发自真心。
云摹人以云字为姓的事情，林语茗已然知晓，而云先生的真实来历，她也已经推断出来，只是她有些好奇，林若甫如何能肯定云先生就是来自云摹国呢？
于是，她故作讶异道：“原来姓云的人就是云摹人啊，我还以为，云摹人都是和那位名叫云哲的二皇子一样，天生有一双金色眼睛。”
林语茗的话听起来天真无知，却是有一定的凭据。
据说来源于曾经误入过云摹国的人，云摹国人肤色雪白，瞳色为金，远观貌似仙人。
林语茗原以为这只是坊间传闻，并不可信，但在见到云哲后，她才知道原来坊中传言也有几分是真的。
“我此前也有听过传闻，说云摹人都生有一双金瞳，但在查证之后，才知道这是误传。”林若甫解释道，“云摹人中拥有金瞳的人数量极少，且基本出生于皇室，也就是说，金瞳是皇亲贵胄才有的特征，至于普通的云摹人是没有金瞳的。不过，即使没有这个显著特点，云摹人也是很好认的。与我们胥朝人相比，他们的肤色要更加白，瞳色也要浅上许多，光凭这两点，就能轻易地将他们与我们区分开来。”
这些知识，林语茗之前从未听过，如今知道了之后，有种恍若的感觉。
怪不得当时见到云先生的时候，她就觉得他给自己的感觉与旁人不同，现在回忆起来，可能就是因为肤色瞳色这些他没能掩去的细节。
而在从林若甫处得知了这些事情后，林语茗心中的怀疑彻底消失了。
若林若甫真的有问题，当听到她提及叶廷和云先生的时候，应当会心虚地回避，怎么还会坦然说起这个话题，还将他了解到关于云摹国的知识都倾囊相授。
排除了林若甫的嫌疑，林语茗终是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