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林语茗是放心了,不过不是因为她相信肖陵昀的话,而是因为烈王现在无心对付他。
翌日下午,边关便传来急报,盘石国和云摹国的交界处发生动乱,驻军防守不及,遭受重创,特请求支援。
盘石国和云摹国都是胥朝的附属国,位于以寒岭山脉的大陆北部。
盘石国盛产各种矿石,人民也淳朴,为胥朝提供了不少矿产资源和劳动力,每年也按时纳供,一直同胥朝保持着良好的邦交关系。
与其相比,云摹国就不那么友好了。
云摹国的士兵经常骚扰边境的人民,扰乱他们平静的生活。
胥朝有心要派出军队镇压,但由于云摹国居于高山之上,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胥朝也不敢冒险,因此两国交战往往只有胜败没有结果。
由于以往都是叶廷带领军队镇压,所以这次朝廷也举荐他为将领。
军情紧急,第二天一早,叶廷便带着援军前往北境。
到了北境,他便和京城相隔千里,又要面对云摹国的雄师,自然分不出心思来对付肖陵昀。
林语茗一方面觉得忍不住庆幸,因为短时间之内叶廷不会来找肖陵昀的麻烦,这也就意味着她在肖家还能继续过平稳的生活,但另一方面,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清楚,终有一天,叶廷的野心会膨胀到极限,如若他此次打了胜仗,那他的气焰会更加高涨,到时候恐怕不仅是肖家,就是胥朝,他都会有要踏平的心思。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头疼,揉了揉眉心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然后靠在内室的躺椅上,闭目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下“咚”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
林语茗挺起上身,朝外边望去,看见屋子门口多了一盆绿植,剑状的茎叶上布满了深浅相间的绿色,是前几日甄婉派人送来的千岁兰。
她从宫里回来后,就将藏在匣子里的百年灵芝给甄婉送了过去。
这百年灵芝果然是效力惊人,几服药下去,甄婉的病情果然好了不少,入秋复发的咳疾也没有以往那么严重了,只要保暖措施做好,便不会出现发热的情况。
别说大夫和近身服侍的人了,就是甄婉自己也感觉到了身体的好转。
原以为生命即将结束,但是偶逢转机得以延续,甄婉内心的喜悦是无以言表的。
她自觉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给林语茗的,便将自己栽植了多年的千岁兰送给了对方,以表示感激。
林语茗对植株了解不深,但每当看到这盆千岁兰时,都能想起当时她去送灵芝时,甄婉骤然亮起来的眸子。
从黯淡凋敝到光华绽放,是枯木逢春,是柳暗花明。
人生处处都有转机,生活处处都有希望,只要不放弃,总会有出路的。
这样想着,林语茗又振作了起来。
她起来走到门口,向那株千岁兰俯下身来。
叶茎上停留着一些小水珠,似落不落地挂在白色边缘上,像是从里面流出的晶莹泪水。
面对美景,林语茗并没有露出感叹的表情,而是皱起了眉头。
千岁兰最不喜水,平时自己都让下人们将其放置在空旷向阳的地方,怎么会沾上水呢?
将花盆搬回来的春桃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连忙解释道:“外面突然落了几滴雨,我怕兰草吸了水坏死,便将它挪了进来。”
林语茗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轻轻地将叶片上的雨水给拭掉。
然后她一手扶住门框,伫立在门口,观察外边的景象。
刚才还晴朗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飘荡的云朵像吸入了黑烟一样膨胀成了灰色的一大团,沉甸甸得像是马上要掉下来一样。稀疏的几滴雨打在院里的草上,然后流入泥土里,瞬间就不见了踪迹。但是这样的情况并不会持续多久,如果雨越来越大的话。
林语茗望着空中越来越浓重的乌云,喃喃道:“感觉会是一场大雨啊。”
春桃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这么觉得。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林语茗说道:“少夫人,我们要不要派人给大少爷传个信,让他今天回来住啊?”
“为何?”林语茗奇道。
“我上次去城北演武场给将士们分发冬衣的时候,顺便在里面逛了一圈。”春桃回忆着当时自己看见的场景,不禁嫌弃地撇了撇嘴,“少夫人你是没看到,那地方还不如我们这些下人的住所,一半的墙皮都剥落了,屋顶还漏光,太糟糕了。”
林语茗一边听着春桃的描述,一边在脑海中想象那个画面。
好像,是有点惨。
“这样吧,你让曹海潮去演武场跑一趟,将他家少爷带回来。”林语茗说道。
*
同一时间,城南演武场。
淅淅沥沥的秋雨落了下来,慢慢地填满了凹陷的土地,后来降下的雨滴在水坑中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随着雨越来越大,原本的训练计划不得不中断了,场地的士兵在解散后纷纷跑回了自己的住所,肖陵昀也不例外。
潮气很快就被隔绝在了屋外,肖陵昀抱着手臂坐在床头,听着外面落雨的声音,等待这场雨过去。
然而,雨还未停,这座屋子就先不行了。
只听见哐当一声巨响,一滩水从顶上坠落,直接冲到了床榻上,溅起的水花大半都洒在了肖陵昀的身上。
他先是一惊,然后迅速起身,抬头看向雨水倾斜下来的地方。
床尾正上方对着的天花板上原本有一个巴掌大的缺口,后来用茅草和泥给堵住了,虽然不太美观,但也不影响平时的使用。
然而这场大雨的冲刷下,它终究是承受不住了,不仅脱落了下来,还将周边的泥砖一同带了下来,这下那缺口变得有盆口那么大了。
肖陵昀不禁扶额。
没想到这屋子竟这么经不起风吹雨打。
当他在心里默默吐槽的时候,隔壁听到动静的将士们已经赶了过来。
他们看见屋内水帘般的景象皆是一惊,有人赶紧上前将肖陵昀拉到远处,还有一部分人将离床榻近的东西拿到了门口,算是将人和物都抢救了下来。
没过多久,石英也来了。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肖陵昀指着那块缺口,无奈地苦笑道:“房子塌了。”
从屋顶下来的水流丝毫没有要减弱的趋势,还在往屋里输送水量。
一向没有表情的石英也忍不住抽起了嘴角。
他看向肖陵昀:“你这屋没法待了,现在下雨也修不了,要不今晚你跟我挤一挤?”
看着眼前水灾泛滥的景象,肖陵昀觉得石英的话很有道理。
他刚要点头,外面围着的人群中突然有一个人挤了出来。
“兄弟们让一让啊,给我留个道啊。”那人一边喊着一边从里面冲了出来。
肖陵昀十分熟悉这个声音。
他道:“海潮?”
他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请青年向自己走来,手里还拿着一把伞。
“少爷,少夫人让我来接您回去。”曹海潮笑着说道。
曹海潮本来就是个年轻有朝气的少年,见自己与肖陵昀中间隔着许多人,便将声音往高了提。
他这一嗓子嚎出去,不仅叫住了肖陵昀,还引得周边将士纷纷回过头来。
黑风军的将士们对于林语茗的看法可谓是天翻地覆。
最初得知林家换婚的消息后,他们及其为肖陵昀不平,对林语茗倒没有特别的感觉,只觉得也是个可怜人。
后来婚礼举行后,肖陵昀还是同从前一样待在军营里,这让原本因为林冬菱对林家产生成见的黑风军,在心里对林语茗产生了各种猜测。
而这些猜测中,大多都充满着恶意。
他们都在猜想,自家将军这么不情不愿,是不是因为这位夫人本身有什么问题。
但是后来,他们的看法就倒了个个。
这位未曾谋面的将军夫人用自己的私房钱给他们添置了冬衣,比他们为之卖命的上位者还要慷慨和暖心。
虽然没有见过林语茗,但他们对她的好感升了许多。
此时得知曹海潮是听了林语茗的嘱咐特意来接肖陵昀回府的,更觉得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好姑娘不该被辜负,也不该被放手。
众将士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道:“既然夫人都让小潮兄弟来请了,那将军您还是回去吧。”
还有人在一旁附和道:“对了,肖府肯定要比这破演武场要好得多,这屋子今天肯定是不能住人了,您还是回去吧。”
肖陵昀本来都打算和石英一起将就一晚了,毕竟住在演武场比较方便,不用来来回回跑那么麻烦,但是现在被他们这么一说,倒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时,曹海潮又问了一句:“少爷,您到底回不回去,给个准话啊。”
他大雨天的跑过来,可是又冷又累,还想快点回去呢。
肖陵昀看了一眼身后满是狼藉的床铺,还有四周破败的内壁,思量了一会儿,觉得大家说得的确有道理,这种天气,还是回府里睡个好觉吧。
于是,他对曹海潮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肖陵昀的回答迎合了全场人的心意。
“这就对了嘛,哪个地方能有家里好,而且还有媳妇可以抱在怀里,多舒畅啊!”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能进黑风军的人只凭能力,不论家世背景,而且又是行伍出身,说话做事都比常人要洒脱随意。
其中又有不少人是有了家室的,听了这大粗话后,都表示赞同。
肖陵昀和林语茗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之前又没有过经验,但他到底是个男人,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在听了士兵的话后,他的面颊就变得绯红,为了掩盖自己的羞涩,他上前接过了曹海潮手中的伞,然后飞快地踏进了夜色中,只留下一句恶狠狠的话:
“都给我滚去睡觉,我回来时要是发现谁练兵时没有精神,立马军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