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肖陵昀从不远处向这边走来。
今日肖陵昀进宫参加宫宴,在这等正式的场合下,既不好穿常服也不好戴铠甲,于是便着了一件浅青色的广袖长袍。
衣裳的淡雅颜色和宽松款式将肖陵昀原本的杀伐之气消了大半,再加上他原本长得就英俊,身姿又挺拔,一眼看过去倒像个温润的书生。
今日肖陵昀早早就出门了,是而林语茗也不知道他究竟做的是怎样的装扮,一时竟没认出来,直到他迈过门槛走到身边时,她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确实是肖陵昀本人。
而肖陵昀则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的话:“不知大伯母在同我的夫人聊些什么?”
“也没什么,就打趣了几句。”贾玉兰不确定肖陵昀有没有听清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半真半假地借着他的问话搪塞了过去,“今年语茗嫁过来,让我们肖家多了一份热闹,我便想着指不定明年她还能再为我们肖家填一口人。当然了,前提是陵昀你能常留在府里。”
贾玉兰这话一出,倒让肖陵昀愣住了。
肖陵昀刚才向偏厅走来,远远地就看到了林语茗和贾玉兰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虽听不清她俩说了什么,但他料想定是贾玉兰先开口挑衅,便出言想要为林语茗撑腰。
然而,他等来,不是贾玉兰的示弱,而是一番调侃的话语,这反倒让他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而贾玉兰为了给自己下台阶而说出的这些话,虽然听着直白了点,却是切实地说到了在座几位长辈的心里。
肖老夫人点点头,赞同道:“你大伯母话说得虽然不大好听,但道理没说错。成婚之前,你天天泡在军营里,我也不好说什么,但你如今是有家室了,还是每日都在外面,这算什么事?”
肖老夫人当时做主给肖陵昀定下亲事的时候,为的就是想让这个孙儿定下心来,后来虽然出了变故,但万幸娶回来的姑娘是个好的。
但肖陵昀完全不按她的预想走,只在新婚后待了三天,婚假一结束又一头扎到了军营里,这让肖老夫人很是头疼。
肖老夫人原本并不想插手,但既然今天贾玉兰提起了这件事,她便借这个机会说出心中所想。
肖陵昀:“祖母,我……”
肖陵昀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肖老夫人就抬手将其打断了。
“别再跟我扯什么为国尽忠的抱负,你连自己的小家都顾不上,怎么能使国家这个大家平定下来。”肖老夫人板着脸说道,“从前你不回来也就算了,我老太婆一个,家中有的是儿孙在跟前尽孝,不少你一个;至于你娘亲,她也还有乐康可以指望;但是语茗她从别家来,在这府中只有你这个夫君可以依靠,你成天在外面住着,是想弃她于不顾吗?”
肖老夫人亲自出马,肖陵昀只能低头挨训,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至于林语茗,就更没有插话的可能了。
其实,林语茗在旁边听着,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若她正是众人眼里那个被丈夫冷淡对待的妻子,听了肖老夫人为刚才的话,她的心里一定十分感激这个大家长能站在自己这边。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与肖陵昀只是一对有名无实的假夫妻。
他们既不忠于彼此,也不依赖对方,对于长时间分居两地的处境并不无异议,更不用说什么会因为冷落而感到伤心之类的心情了。
肖老夫人想要让他们“夫妻”和睦相处,恐怕是白费功夫了。
而另一边,肖陵昀与林语茗想得有些不同。
一开始,他往外面跑,除了考虑到与林语茗这层假夫妻的关系,还有一半是因为他的确想要回避这个陌生的女子。
但后来,他住到演武场里去,却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心里对林语茗日益滋长出来的情愫。
起初肖陵昀并未意识到他心里的变化,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异样的感觉越发明显。
而自从那日,听到林语茗对叶新枝的想法后,肖陵昀更是认清了他的内心——他的的确确对林语茗生出了一种叫喜欢的感情。
他既欢喜又惊慌。
欢喜的是。自己喜欢的女子就近在咫尺,还是自己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惊慌的是,一想到自己以往对林语茗拒之于外的态度,就觉得心上人如水中月,看似触手可及,实际却是遥不可攀。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干脆躲进军营,想要摆脱这些烦恼。
可那些心思,在见到林语茗后,又如烧不尽的野草般疯狂长了出来。
方才,贾玉兰在调侃的时候,其实肖陵昀有偷偷去瞧林语茗,但她既没有表现出害羞,也没有流露出窘迫,只是垂眸静静地听着,显然是并不放在心上。
见林语茗神情冷淡,他心里也有些丧气,面对肖老夫人的训话也没有多作反驳,一直乖乖地低着头,表现出知错认错的样子。
为了尽快让这个话题过去,肖陵昀顺着肖老夫人的意思表了态:“祖母,你也知道,黑风军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倾注了太多了心血,所以总是将他们放在第一位。但是,我现在认识到错误了,以后,我一定多回府,多在家里陪陪语茗。”
肖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朝林语茗一笑:“茗丫头,你放心,有我在,这小子肯定不敢再欺负你。”
林语茗甜甜地叫了祖母,又为肖陵昀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将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然后,林语茗命人又挪了张凳子到旁边让肖陵昀在她旁边坐着。
虽然林语茗面上笑得开心,但是心里却是十分不乐意。
本来她一个人在灵夏堂住着,关起院门来想做什么做什么,自在的很,但若是肖陵昀要搬回来住,那这份自在恐怕就再也享受不到了。
而且即使肖陵昀回来了,问题也不能解决。
现在才过去了不到半年,就有人开始盯上了她的肚子,虽然知道贾玉兰并不是真心盼望她怀上,但不代表肖家其他人就不关心此事。
肖老夫人和甄婉身为肖陵昀的祖母和娘亲,定然期盼着自己能为肖家诞下一儿半女,即使她们现在不提,时间长了,肯定会来催,但她和肖陵昀又不是真夫妻,怎么能满足她们的要求。
只怕到时候,她在肖家就待不下去了。
林语茗不好将她心里的为难表露出来,只能将眼神放到桌上,使劲咬着筷子来发泄,假装她在思考接下来要尝哪道菜。
肖陵昀在她旁边坐着,看到桌上放着那么多菜,冲站在后面的丫鬟说道:“麻烦给我拿一副碗筷来。”
“陵昀,你在宫宴上没吃多少吗?怎么回来了还要吃。”对面的肖君裕听到了肖陵昀说的话后,问道,“而且今年的宫宴放的未免也太早了些。”
肖陵昀开口道:“出事了。皇上没有心思招待,便将我们都赶了回来。”
他话说的简单,但里面隐含的信息量却巨大。
除夕夜宴一年只有一次,皇上一向重视,且邀请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但现在说散就散了,看来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肖君裕连忙追问道:“出了什么事,可能与大伯说说?”
肖君裕虽然比肖陵昀年长,又是长辈,但官位上的品阶和权力与其差距过大,有些他探听不到的重要事情,只能从肖陵昀那边知道。
坐在肖君裕身边的贾玉兰见自己丈夫对着他的侄儿如此客气,甚至还有些低声下气,她看了心里就来气。
但她本人对于宫中发生的事情也十分好奇,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了过去。
这件事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传开了也就是一日之内的事儿,见众人好奇,肖陵昀也就说了出来。
宫宴刚开始,酒菜还未上,歌舞也还未毕,殿外就传来了急报——叶廷失踪了。
这还要从叶廷率军出京前去剿灭云摹国乱军说起。
叶廷与云摹国是老对手了,交战多年,早就熟悉了云摹国周边的地形,对他们的布军打发也是了如执掌,没过多久就帮助友邦盘石国赶走了国境边的贼人。
此事原该就此了结,但叶廷却执意要将这群乱兵剿清,后来竟私自率领一支军队越过了寒岭山脉,向深处行去。
但这一去,叶廷就再没有回来,跟随他的士兵也没了消息。
叶廷的属下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叶廷一行人只是暂时在山里迷了路,便将消息瞒了下来,但是半个月过去了,仍旧没有一点消息,他们这才觉得不对,连忙派人前去搜寻,但一无所获。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将士们六神无主,无奈才将消息传了回来,希望皇上能替他们拿个主意。
而传报的士兵恰好在今日将消息送到。
皇上虽然不喜叶廷挟势弄权,但也没想过要他死,而且叶廷身肩亲王大将等要职,对于胥朝来说也是不可缺少的一员,肯定不能放着不管。
于是他便取消了除夕夜宴,只留了几位重臣议事,肖陵昀便随着人流按原路回到了肖家。
肖君裕听完之后,神色复杂,而后长吁了一口气。
“烈王若真出了事,那……”他说了一半,止住了话头。
听肖君裕的口气,看来以前也没少在心里想过让叶廷下台的念头,毕竟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文官,没少受叶廷手下爪牙的差遣和脸色。
但现在得知叶廷真出了事,而且可能没命回来的消息,肖君裕却又不希望叶廷出现什么意外。
此人一手遮天的能力固然令人畏惧,但他如果真死了,支撑胥朝天下的一根巨柱也就倒塌了,没有了他坐镇,又有多少人要觊觎这片江山,到时候可就乱套了。
肖陵昀明白他的担忧,开口劝慰了几句:“且不说烈王行军打仗多年,经验丰富,应有自保之力,就是陛下也肯定能想出一个对策来,大伯父放心便是。”
肖君裕觉得他言之有理,一颗紧着的心也渐渐松了下来。
在饭桌上谈政事,总归是不太合规矩,而且平白让人忧心,肖陵昀主动止住了话头,又跟家里的诸位长辈说了几句吉祥话,才将氛围又暖了起来。
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地吃了年夜饭,又放了烟花赏玩,到了深夜,才各自回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