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岁末。
今天是大年三十，年尾的最后一天，为了这一个重要的日子，林语茗已经忙活有了半个月那么久了。
早上起来，她便指挥着府里的下人清扫庭院，之后，又命人在肖府的大门前贴上了特意请书法大家所写的春联并挂上了红灯笼，使整座府邸看上去喜气洋洋、干干净净。
到了午后，她请来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点了几出脍炙人口的戏剧，给家里的长辈解闷。
几个老人家坐在座位上，津津有味看着台上转圈唱念的粉面角色，几乎没有移开过眼神，甚至当戏到高潮处时，还会跟着哼唱几句。
只听台上穿着精美服装的花旦唱道：“海岛冰轮初转晴~，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她手执彩扇，微微扬头，口中发出的声音悠扬婉转，十分美妙。
在旁边的人都听得如痴如醉的时候，林语茗却没听进去多少。
她伸手将旁边桌子上的戏折子拿了过来，翻开查看，然后喃喃道：“现在已经唱到《贵妃醉酒》了，还有两出戏就结束了。”
林语茗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溜了出去。
跟在林语茗身边的银鹊开口道：“少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林语茗答道：“我要去后厨看看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飞快的脚步暴露了林语茗心里的紧张和焦虑。
这是她掌家以来，第一次操办家宴，若是其他节日就罢了，但偏偏是除夕这种大日子。万一出了纰漏，那全家过年的氛围都会受到影响，这她还担待不起。
依照安排，在戏曲唱罢后，便是肖家众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饭的时间。
年夜饭与平时的晚膳可不同，不仅菜肴众多，而且颇为讲究，若是开宴了，要上的菜还没出锅，那就糟糕了。
所以她提前离开了戏园，想到后厨看看现在进度如何了。
银鹊知道林语茗在担心什么，开口劝道：“少夫人放宽心，您不是已经派了春桃过去盯着了吗？那丫头最是聪明机灵，定不会让他们出差错的。”
话虽如此，但有些事不亲自盯着，总是不太放心，而且厨房那么乱，春桃一个人恐怕盯不过来。
林语茗脚步微停，略一思索之后，又抬步走了起来。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后院。
离厨房越近，前方传来的声音就嘈杂，远处似乎还有一道白雾横在前面，林语茗和银鹊在其中穿过，很快就来到厨房门口。
一个提水的男仆正好从对面走来，看到林语茗和银鹊两人，赶紧将水桶放下，行了一礼。
他赔笑道：“见过少夫人和银鹊姐姐，不知您二位来是有何事啊？”
林语茗：“我就是来看看菜准备得怎么样，你给我开门吧。”
听了她的话，小男仆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原本还想劝说几句，但看到林语茗坚定的样子，又想到对方的身份，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他以一手提起地上的水桶，走到门前，然后用另一手推开了大门，两扇木门一开，里面油烟立刻涌了出来，男仆本就是负责给后厨挑水的下人，早就习惯了，但跟在他身后的林语茗和银鹊二人就不好了，油烟突然扑了一脸，让她们忍不住呛了起来。
里面的人看到林语茗来了，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请安行礼：“少夫人好。”
林语茗还未说话，眼前就窜出了一个人。
那人说道：“少夫人，您怎么来这儿了？这儿油烟大，你先出去吧。”
林语茗挥了挥衣袖，将面前的白烟扬去了一些后才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小丫头比她略矮半个头，林语茗低下头刚好能看到她头上两个牛角似的发髻，看起来十分可爱，只是这个可爱小丫头的脸上沾上了许多黑色的炭灰，看上去脏兮兮的。
林语茗问话：“春桃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害！您不是让我来看看厨房准备的怎么样了吗？我怕他们不能及时上菜，便在旁边帮了一手。”春桃答道。
她说完之后，低下头偷偷地吐了吐舌头。
其实她刚才还有些话没好意思说，比如说，虽然她尝试去帮了忙，但是因为不熟悉后厨事务，所以非但没帮上忙，还将自己的脸给弄花了。
不过还好也没有添乱，不耽误师傅们烧菜煮饭的进程。
林语茗问道：“那现在进行得可还顺利？一个半时辰后可能按时上菜？”
她出来的时候还有要两场戏没演完，估摸着一场戏就要唱大半个时辰，再加上中间演员换装的时间，没有一个半多时辰结束不了。
春桃笑着指了指后面：“少夫人你就放心吧，那些汤品我早已让师傅们先起火炖上了，至于别的热菜，需要食材什么的都已经备好了，就等着到时候下锅了。”
林语茗顺着春桃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看见厨房后方的灶台已经燃了起来。
硕大的铁锅下是点燃的木柴，上面有蒸汽腾腾升起，其中还似有似无地夹杂着一股食物的香气，让人越发期待到时候烹出的菜品。
再看四周，如春桃所说，台面上已经备好了切好的蔬菜鱼肉，各种调料也都一一摆放在了锅边，只差热锅烧油了。
见状，林语茗终于满意地微笑起来。
但是她很快又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你有记得和几位师傅说，菜是烧九人份的量吗？”林语茗又想起。
春桃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您特意交待过，我当然不会忘了。下午一进门，我就和里面的人都说了，因为今天大少爷不回来，所以只需要烧九人的份。”
这九人，便是府上最年长的肖老夫人，大房的肖君裕、贾玉兰和肖景曜，二房的甄婉、三房的肖君旭、祝氏和他们的女儿肖木瑾，还有林语茗在内，但是肖陵昀却不被算在其中。
若是别人家的儿孙在除夕这天还不回家吃团圆饭，恐怕长辈们都会心生怨怼，但肖陵昀的情况有所不同。
这次并非是肖陵昀刻意留在军营里不愿回来，而是因为他被皇上召到宫里去参加除夕晚宴了。
岑策上位后，每年除夕都会在宫里召开晚宴，为的是要一个除旧迎新的好兆头，希望自己在位的每一年都能比前一年要好。
而能被他邀请去除夕晚宴的大臣，需在五品以上，这也是为何肖家只有肖陵昀进了宫，而肖君裕还待在府上（肖陵昀乃三品破虏将军，而肖君裕所任是从五品翰林院侍读）。
既然是宫宴，定然十分隆重，不闹到夜里，恐怕是结束不了，所以在算人头的时候，林语茗就干脆没把肖陵昀算上去。
一来，在宫里也不愁没有美食佳肴，只要肖陵昀放开了吃，定能吃得酒足饭饱再回来，这样一来，便没必要为他多烧一份。
二来，最近她为肖府打点，给亲朋故友送了许多礼物，在这上面的花销比前两个月都多。而肖府除夕宴要上的菜品所用的食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虽然量不多，但是，算起来的价格并不便宜。所以能少用一点，就少用一点，一点一点节约下来，可能并没有许多，但至少能让林语茗心里好受一些。
不过说起肖陵昀，林语茗又想起了之前从永安侯府回来后和他在屋里的那番交谈。
倒不是交谈的内容让林语茗念念不忘，而是自从那次对话后，肖陵昀对她的态度就变得奇怪了起来。
以前黑风军还在城南的时候，肖陵昀偶尔还会回来一趟，吃个便饭留个宿什么的，但自从那日他走了之后，就同黑风军一起在城北演武场驻扎了下来，几乎没有回来过。
就是偶然被她在路上碰上，也是贴着墙走，招呼都不打。
看起来，似乎是在躲着她。
可她有什么好让肖陵昀躲得呢？莫不是那日的对话中有哪里让他不满的地方，还是说，因为她说了心里话，肖陵昀感到不适，所以主动和她拉开了距离？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要她说，应该是男人心海底针才是。
林语茗思考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干脆不再纠结，又在厨房里看了一会儿，然后估算着时间返回了戏园，计划将众人请到偏厅准备用餐。
与她所安排的一样，晚膳的诸多方面都进行的很顺利，肖家众人围坐在桌前，一边品尝着除夕才特有的传统菜肴，一边唠家常谈趣事，氛围十分融洽。
以前，林语茗还在永安侯府时，到了除夕夜，只能和父亲和两位姐妹一起度过，后来林丹逢进了宫，桌上只有三个人，越发冷清寂寥。
现在看着周围这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样子，她竟觉得既新鲜又温暖，和他们说着话，脸上不由挂起了以前从未有过的笑容。
可这欢喜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人给破坏了。
只听见席间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略显尖利的声音：“咱们肖家的长孙，今天怎么也没有回来啊？”
肖陵昀受邀进宫参宴的事情，代表着一份荣光，故而肖家上下无人不晓。
此时贾玉兰忽然明知故问地提起这事，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
肖君裕作为贾玉兰的丈夫，也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昀哥儿奉陛下的旨意进宫参宴去了，你突然提这事做什么，快吃饭。”
说完之后，给了贾玉兰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话。
“哦对，他是因为去参加宫里的除夕夜宴才不在这里。”可贾玉兰假装没有看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他平时怎么也不回肖家呢？按理说，这新婚燕尔的，应该是夫妻两个最亲密的日子，但是陵昀也太奇怪了些，明明侄媳妇就在府里，可他就是不回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两人关系不好呢。”
肖陵昀不常回肖府过夜的事情，阖府上下都知道，也有在私下议论过的，但他成婚之前也是这样，而且他与林语茗两人看上去也不像关系不好的样子，所以大家逐渐也就见怪不怪了。
但是现在贾玉兰突然将这件事摆到台面上说，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明显是在针对林语茗，想要当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找她的不痛快。
林语茗可不打算接她的招，不急不缓地抛了个问题回去：“听大伯母的意思，是觉得语茗在侍奉夫君上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贾玉兰既然向众人暗示她与肖陵昀关系不睦，且将错处都归到了她的身上，那她倒要看看，贾玉兰敢不敢当着众人面，再给她扣几个帽子下来。
林语茗的问题，让贾玉兰不知该如何回应。
若她真说了一二三四点，林语茗作为小辈，定然不能反驳，只能忍耐着听她教训，可这样一来，这场家宴就要被她给毁了。
可若她什么都不说，只道林语茗的问话是个出于对她的误会，那她今日岂不是白说了刚才那番话，还要被林语茗消了气势。
就在贾玉兰欲言又止在思考如何应答的时候，一个响亮的男声突然从门外传来：
“不知大伯母在同我的夫人聊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