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一说,肖陵昀难堪的脸色瞬间转晴,一向冷漠的面庞竟有了零星几点笑意。
看着他,林语茗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曾经养过的一条大黄狗。
如果自己表示出不想跟它玩耍的意思,它会耷拉着耳朵转身离开,但只要追上去摸一摸它的头,它就会开心地摇着尾巴扑到你怀里,特别好哄。
没想到,堂堂的肖大将军还有这样一面。
林语茗侧过头,假装透过车窗去看外面的街景。她唇角扬起,眼中不复刚才的黯然,重新燃起了光亮,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
过了半晌,她主动开口道:“你就不问问我,在林家都发生了什么?”
林语茗想,肖陵昀既然亲自来接她,定然是好奇林若甫将她唤回去做什么。
她原等着肖陵昀来问自己林家发生了什么,可他就坐在旁边一动不动,还与她讨论起了茶楼未来的经营,这让她莫名地感到不安。
想着与其等到后面他听到传言后试探地询问,还不如自己先开口告诉他。
肖陵昀并不似她想象中的那么在意和别扭,直接将心里所想说了出来:“看你刚才一路上都不说话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亏我刚才考虑到你的心情,特意扯了别的事情来聊,没想到你自己倒是绕了回来。”
听了他的话,林语茗明显愣住了。
原来他早就看出自己心情不好了,所以才没话找话地聊起了他原本根本没有兴趣的茶楼,而自己对此一无所觉,真是白费了他的一片好意。
林语茗捏着她手里的已经快要凉透的纸包,心里却是暖暖的。
感动的波涛打在心上,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肖陵昀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回答,不知道她到底想不想说,便问道:“若我问了,你就会说?”
林语茗想了想,觉得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点了点道:“嗯。”
林语茗以为自己这样答应下来之后,肖陵昀就会顺着她的话问下去,没想到他只是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最后回了一句:“若你不想说,我便不问。”
这是将决定权完全放到了林语茗手里。
林语茗奇道:“你就不好奇吗?”
算起来,肖陵昀同她一样,也是被卷进这场风波的受害者。在她因为未婚夫和亲妹逃跑而被风言风语包围时,肖陵昀肯定也成为了别人口中的笑料。
他光荣英明的一生,莫名因人沾上了污点,难道不会好奇罪魁祸首的动机和现状吗?
若是换作平常人,面对因旁人践踏而染上的污泥,可能会有气急败坏或者怀恨在心,但肖陵昀是在沙场上过了半生的人,就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更不用说别的什么了。
“当然好奇了,就好比一个盒子摆在眼前,有人告诉你里面装着一样东西,你能不好奇这样东西是什么吗?”肖陵昀说道,“但是,也没有好奇到非要知道,到底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何必要放在心上。”
没料到肖陵昀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林语茗诧异地望了过去。
只见他坐在旁边,神情自然、眼神清澈,显然刚才所言全然发自肺腑。
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何必要放在心上。
林语茗将肖陵昀的话反复咀嚼体会后,顿时感到豁然开朗。
她之所以如此愤恨伤心,是因为她自以为深厚不可摧的关系突然断开了,这让她感到一阵无所适从,而断开联系的对象真是她生活中亲密的妹妹和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又平添了一股浓重的背叛感。
而虽然她的生活看似在继续,但她的心仍旧陷在过往的泥潭里无法自拔,而这皆是因为她太看重那两人的缘故。
消极的情绪疯狂滋长,一半是由于林冬菱和叶新枝,一半是由于自己。
若是自己不将他们二人放在心上,那便不会受到困扰。
既然他们主动背弃自己,那她也没必要单方面在意他们。从现在开始,她要将过去抹去,重新开始生活,至于如何对待林冬菱和叶新枝,以后该如何就如何吧。
想通了这一点,林语茗豁然开朗,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起来,亮光像是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察觉到了她的改变,肖陵昀也轻松了起来,半开玩笑地将身子探了过来:“所以你到底是想说,还是不想说?”
马车内空间本就不大,他这一动,便挨得离林语茗更近了。
两人之间只有几寸的距离,带着一种半压迫半暧昧的气息。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车夫“吁”了一声,马车随即停下了下来,外面出来了车夫的声音。
车夫:“大少爷、少夫人,我们已经到了,可以下来了。”
这句话恰好将两人的对话截断。
林语茗轻笑了一声,率先起身掀帘准备出去。
她踩着木墩子下了马车,见肖陵昀迟迟没有从车厢里出来,又转身回去喊了一声:“你快下来,等回屋了,我慢慢说给你听。”
肖陵昀这才应了一声,慢吞吞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两人回到灵夏堂,便将屋里的丫鬟都遣了出去,只让人送了一壶热开水进来,然后就关上了门。
肖陵昀坐在桌前,看着林语茗动作。
林语茗先是从储物柜里取出了一个茶罐,然后又将一套霁蓝色的陶瓷茶具拿了出来。
她先用热水将茶壶冲淋了一遍,然后打开茶罐,用茶匙轻轻将里面的茶叶拨进茶壶,然后往壶中加入热水,等热水冲至七八分满的时候停下来,盖上壶盖,最后将茶壶提在手上微微晃荡了几下。
很快,茶香就从弯曲的壶口透了出来。
林语茗斟了两杯,一杯给了自己,一杯给了肖陵昀。
肖陵昀尝了一口,然后问道:“这是什么茶?”
他初以为是红茶,因为茶汤香气浓郁且呈红色,但味道却似绿茶,尝起来十分甜爽。
他一个粗人,对茶了解的并不多,心有疑惑并提了出来。
“铁观音,去年父亲一个在南部沿海的朋友给他带的,后来就到我的手上。”林语茗答道,“是不是还可以?”
肖陵昀:“出自你手,自然不会差。只是,你什么时候才给我讲讲今日你在侯府的经历?”
林语茗道了一声别急,然后将她今日在永安侯府的经历慢慢说与了肖陵昀听。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林语茗还是将林冬菱的所作所为全部告诉了肖陵昀。一来,是将她今日回家的原因交代清楚,二来,也算是变相地给肖陵昀介绍一下林冬菱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至于,在回来的路上撞见了叶新枝的事情,林语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也一并说与了肖陵昀听。
哪知肖陵昀本来好好的,还跟个老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一派轻松的样子,听了林语茗和叶新枝在侯府里偶遇的事儿之后,整个人的脸色都不好了。
“‘叶大哥’?‘二妹妹’?你和他以前感情很好吗?”肖陵昀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林语茗:“以前他常来我家作客,叫我和林冬菱都作妹妹。林冬菱唤他一声‘新枝哥哥’,我也不能显得太过疏离,便喊他作‘叶大哥’。”
那便是出于礼节了。
这样想着,肖陵昀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可又想到林语茗刚才话里所说,说叶新枝常去永安侯府作客,那这么说来,他们两个岂不是算青梅竹马?
肖陵昀的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
他喝了一口茶,消了消心中的无名火,然后问道:“那在他离开京城之前,你对他,可有……是什么想法?”
肖陵昀原本想问的是,林语茗对叶新枝可曾有爱慕之情,但话说到一半,胸膛里的心突然升了起来,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忽然转变了说法。
肖陵昀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他心里既盼望着林语茗能够说实话,又有些害怕她可能会给出的答案,只能别扭地将自己的心意透过话语说出来。
现在他则焦急地等待着林语茗的答案。
偏偏林语茗听了之后没有立刻作答,而是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作答。
“这门亲事定得早,从我能记事起,便知道我将来是要嫁给烈王世子作正妃的,所以对我而言,叶新枝便是我未来的夫婿。”
她这话说得不算错,但总让人觉得还差点什么。
“那除开烈王世子这个身份,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肖陵昀又问道。
“模样生得好,性格也温柔,平日喜欢吟诗作对,还能写一手好文章,是一个才学出众、品性谦和的男子。”这次林语茗没多想,立刻作出了评价。
但这些话听上去,似乎也能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
听完林语茗的话,肖陵昀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心里越发难受,觉得好像有一根绳子拴在自己的脖子上,扯得他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就是不让他顺畅的呼吸。
肖陵昀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将那个问题抛到了林语茗的面前。
“那你是否心悦叶新枝?”他问道。
心悦叶新枝?
林语茗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没有别人问过她这个问题,故而面对肖陵昀的疑问,她一时未能答上来。
肖陵昀在旁边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心焦得很。
在他几乎要开口催促的时候,林语茗终于说话了。
“我想不是的。”林语茗垂下眼眸,开始回忆过去这十几年自己与叶新枝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我一开始也以为我对叶新枝是有感情的,因为得知他和我妹妹私奔的时候,内心的愤怒和失望是真实存在的。但现在细细想来,我感到愤怒和失望的原因,是他的离开,将我的人生完全打乱了。”
“我习惯了他常来我家作客、给我带各种小玩意儿,习惯了他以未婚夫的身份存在在我的生活里,习惯了在提到未来的同时想到他。”
林语茗语气缓和,似乎在怀念曾经所拥有的东西,但很快,坚定的光亮出现在眸中。
“但也仅仅只是习惯了而已。”
“我不会因为他的陪伴而开心,也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痛苦,更不会因为他和林冬菱的关系而嫉妒。我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
在完全整理好对叶新枝的感情后,林语茗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像是将原来心上堵着的一块石头给挪开了。
想明白了曾经的未婚夫对自己来说也并没有重要,对于过往的那段不好的经历,她也算彻底放下了。
“多谢你的问题,现在我已经不再计较过去那些事儿了。”林语茗给自己续了一杯茶,然后双手举杯至口,一饮而尽,“今日就以茶代酒,这一杯,敬我们美好的未来。”
“敬美好的未来。”肖陵昀也举起杯子,顺着林语茗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他的语气,听起来干巴巴,并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此时此刻,肖陵昀的心里可以说是一团乱麻。
因为刚才听完林语茗回答的同时,他明显感觉到他在暗暗庆幸,庆幸林语茗并不喜欢叶新枝。
可是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难道……是因为他心悦林语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