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茗闻言抬头,正好瞧见墨梅的目光停留在那封信上,便知道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担心着肖陵昀的安危。
林语茗想要说些什么来宽慰墨梅,可话到嘴边又张不了口,因为她连自己都无法宽慰到。
她重新拿起了手边的信,但与之前不同,她没有拆开,只是将它捏在手上,低头定定地看着,像是要用目光在其上烧出一个窟窿来。
沉默良久后,林语茗终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的手在信封上摩挲。
“陵昀在信上说,在北上的路上,他们一直招兵买马,到现在为止,黑风军已经多了近一万人了。”林语茗道。
墨梅不解道:“打仗的将士多了,力量也就变强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对黑风军来说,有新成员的加入,的确是一件好事。”林语茗轻叹了一声,眸色微沉,“可他们的对手是叶廷,还有云摹大军,这点力量恐怕不足够使他们压过一头。”
为了让林语茗安心,肖陵昀特地将这件事写在信中告诉了她。
虽然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但在冷静下来之后,林语茗并不认为实际情况如肖陵昀信中所述的那样乐观。
此次出征,皇上一共指派了两支兵系:一支便是肖陵昀领导的黑风军,因实力强劲如风暴席卷而得名,军中统共有五万士兵,个个都是英勇善战的好手。另一支则是隶属于林若甫的林家军,
不同与黑风军,林家军的成员皆是从林氏族人选拔而出,只听令于林家家主。对于永安侯来说,林家军本该是一把称手的武器,但在皇权的镇压下,他们却反过来成了夹在脖子上的刀,威胁林家的生存。为了延续家族,历代永安侯不得不亲手裁减林家军的规制,直到帝王满意的程度。
时至今日,林家军从起初的十余万降低到了不足六万,而因为家主弃武从文,甚少过问军事,而没有了领头的管束,林家军的力量大不如前。
而即将要与他们交手的烈炎军足足有十万,光是人数就可以与黑风军和林家军相抗衡,更莫论还有身边还有云摹军相助,若再算上他们有力的军备和丰富的经验,实在是难让人产生对胥朝一方的信心。
墨梅虽然对双方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但从林语茗的话语和语气中,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现在的局势对肖陵昀来说并不利。
“这可怎么办呢?少爷他会不会回不来了?”墨梅焦急地都快要流下泪来。
林语茗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不用太过放在心上。再说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生是充满变数的,说不定到最后我们能赢呢。”
林语茗脸上温柔的笑容感染了墨梅,使墨梅眼中燃起了希望的亮光。
墨梅微笑道:“嗯嗯,少爷英勇有谋,定等想出制胜的方法。”
墨梅性格内向,也恪守本分,平日里见到人都恭敬地低着头,别说她敞开笑脸的样子了,就连她的整张脸都很难全部看见。
此时骤然看见墨梅嘴角弯弯、眸中闪光的样子,林语茗看着眼前这个展露出少女神态的姑娘,不禁有些恍惚,脑中浮现出了另一张相似的面容。
此时一阵凉风吹来,冷得林语茗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怕林语茗着凉,墨梅赶紧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合上,然后返回了林语茗身边,并没有注意到刚才那阵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待墨梅重新坐下后,林语茗发现了这一点,伸手将那缕垂落下来的细发别到了墨梅的耳后,并帮她抚顺了头上略显纷乱的碎发。
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让墨梅身体一僵,显然,她对此并不习惯,但是她也没有躲避,也许是因为在心底,她还是渴望来自林语茗的触碰。
林语茗很快收回了手,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像我妹妹。”林语茗说道。
“少夫人是说三小姐?”
林语茗点头轻“嗯”了一声,眼中满是怀念。
墨梅注意到后,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
有些时候,即使你不是有意,甚至没有带上丝毫恶意,但是敏感的人还是会因此而感到受伤和自卑。
墨梅失落地低下了头。
她得到的一丁点温暖,原来都是属于别人的。
也是,和正牌的林家小姐比,她一个身份不明的小侍婢不过是一粒沙尘而已,怎么配被别人放在心上。
而她也怨不得别人,因为当年的真相,林语茗一概不知,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林语茗的声音继续响起:“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除了肖陵昀和林若甫,林语茗最担心的就是林冬菱,也不知道现在她在叶廷身边过得好不好,到时候会不会被叶廷当做人质来威胁。
更让林语茗忧虑的是未来。
因为无论这场大战的结果如何,林冬菱都会失去生命中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人,而这个打击,恐怕比失去所有还要更令人难受。
*
此时此刻,远在天边的林冬菱并不知道世上还有人在挂念着自己,面对帐外来往不息的高大身影,她感到害怕极了。
烈炎军的士兵正在巡逻,他们身上穿着铁甲,手中握有铜剑,挥臂踏步时不断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经过营帐外的时候,把林冬菱吓了一跳。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林冬菱缩到了角落里,双手捂住了耳朵,但即使士兵已经走远,声音仍在她脑中回荡,勾起了半个多月前的那段记忆。
那是叶廷率兵收复最后一座城池的时候。
打到后期的时候,云摹国的士兵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面对烈炎军猛烈的攻势,他们只能骑上马背,策马奔逃。
因此,等响亮的锣声从远方传来时,林冬菱就知道叶廷又打胜了。
而她心中的喜悦和崇敬之情还未升起,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强行压了下去了。
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林冬菱正准备等着叶廷与前锋队的人马回来,可是留在营地守候的其余人等在听得到锣声后,突然有了动作,纷纷动手收拾行囊,似有动身要离开的意思,而他们奔去的方向,则是北方。
为什么要去北边?他们打了胜仗,不应该即刻班师回朝吗?
林冬菱跑到外面,想要拉一个人问问,可是那些士兵们手上不是拿着剑就是拿着枪,她原地踟蹰半天,到底没敢上前,反而还被狂奔而来的几个士兵撞到了肩,一个重心不稳就跌在了地上,疼得她半天都没缓过来。
等林冬菱想要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周围如河流般汹涌的人流已经散去了,横纵交错的营帐变得空空荡荡,其中不少都被风给吹塌了。似乎怕场景不够惨烈,几个落在后头的小兵还扔下了火把,熊熊的烈火很快就顺着帐布蔓延开来。
橙红色的火焰越烧越旺,滚烫的热气扑到了林冬菱的脸上,似乎要灼伤她的皮肤。与此同时,滚滚的浓烟升上高空,慢慢地混入空气中,又钻进了林冬菱的鼻孔中,把她呛得缓不过气来。
林冬菱想要起来,但是周边充满了火光和纷乱的脚步声,恐惧占满了她的心,让她的大脑停止了运转,使得她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坐在原地,一点点感受着危险的靠近。
直到后来,叶新枝策马回来,从一片火海中将她解救出来。
林冬菱刚感到安心,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因为她注意到,方才叶新枝带她穿过的一道门洞上,赫然写着“寒岭关”三字。
叶新枝这是带她过了寒岭,要往北上。
待叶新枝将她放下后,林冬菱立刻问出了心里的疑问:“新枝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叶新枝也不隐瞒,将叶廷的意图和计划全部告诉了林冬菱:“父亲打算脱离胥朝,自立为帝,待今日安顿下来,就会命人将此事宣于天下。”
“什么!?”林冬菱没有反应过来。
事实上,过了半月有余,林冬菱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对她来说,与胥朝作对的人,都是乱臣贼子,而在她心里,叶廷是可亲可敬的长辈,叶新枝是清风霁月的君子,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将这两人与谋逆之徒联系在一起,因此到现在她还没用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而无法接受事实的林冬菱,像是被扭曲的藤蔓缠住了脖子,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呼不出来也吸不进去,这种窒息的感受让她的精神越来越不好。
一段时间后,她的双颊明显消了下去,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吃饭也没有胃口,听到一丁点动静就会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躲起来,看起来可怜极了。
过了不知多久,营帐的帘子被人掀起,是叶新枝来了。
他走到角落,蹲在了林冬菱面前,然后将手里的饭菜放到了身前,柔声说道:“菱儿,用点饭菜吧,你这几天都没有吃多少东西,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林冬菱眼眸低垂,只看了两人中间的饭菜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目光。
她转而拉住了叶新枝的手,恳求道:“新枝哥哥,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可是她哀求的眼神并没能打动叶新枝,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是听上去让人感到浑身冰凉:“林冬菱,你给我听好了,你想要的那个家,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