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新枝这话说得绝,但也是事实。
自带领烈炎军跨过寒岭关卡的时候,他们就再也不能回头了。一旦踏上反叛的道路,就意味着他们要割舍过去的一切,而即便他们心里再舍不得,也不可能扭转时间回到从前了。
叶新枝一早就想好了,但是并不了解他们父子计划的林冬菱心里毫无准备,作为一个被卷入纷争中的不知情人士,她受到的冲击是旁人无法想象的,也正因为如此,叶新枝特意给她一些时间来缓冲,但过了这么久,林冬菱还是老样子,让叶新枝逐渐失去了耐心。
见林冬菱只是拉着他的手不住地摇头,完全没有要接受现实的样子,叶新枝便知道他刚才话说得还不够清楚。
叶新枝慢慢把手抽出,然后站起身来,垂眸看着林冬菱,勾起了唇角。
叶新枝面冠如玉,只需带上一丝笑意,就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林冬菱看着他,恍惚觉得旧时那个温柔的少年又回来了。
“新枝哥哥……”林冬菱动情地唤了一声。
但是,叶新枝并没有以同样的深情回应他,而是用最直接最残忍的方式将事实摆在了她的面前。
“其实,你要我带你回京都,也不是不可以,等我和父亲击败了皇帝派来的军队,便可一路南下直取京都,到时候,你想在京都城里待一辈子都可以。”叶新枝说道,“但是,如果你想要回到以前的日子,我在这里也跟你说个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你既然嫁给了我,那就是叶家人,我们走到哪里,你就要跟到哪里,只能接受,不能有任何异议,明白了吗?”
叶新枝的话,像一道锋利的匕首,划开了遮挡着真实的虚妄窗户纸,也刺破了林冬菱怀着侥幸的心脏。
此时此刻,林冬菱只感到铺天而来的痛苦,她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演变成了这样,也不明白叶新枝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所有的变化都让她感到不适和慌乱,让她止不住萌发出逃避的念头。
就像现在,林冬菱明明听到了叶新枝的问话,但她就是不出声,仿佛只要她不回答,刚才的一切就能当做没发生似的。
但叶新枝根本不给林冬菱任何退路,他继续开口说话:“如果你不明白,也不能接受,也没有关系,那我现在就给你一份休书,你自己离开这里想办法回京都吧,从此以后你我再无任何关系。”
闻言,林冬菱惊讶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刚才那番要和自己断情绝义的话是从叶新枝嘴里说出来的。
但林冬菱弗一抬头,就看见叶新枝垂眼看着她。叶新枝个子本来就高,又是站着和蹲坐在地上的林冬菱说话,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感觉,更莫说,他此刻眼中的冷意都能淬出冰刃来。
林冬菱完全不敢想,如果自己真的不接受他给的路,转而选择离开,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而除了害怕,林冬菱心里更多的还是对叶新枝的不舍。
从她初次见到叶新枝起,就对他产生了情意,而在他们两人相识之后,那点稀薄的情意与日俱增,逐渐积累成了如汪洋般深厚的浓情。
即便是如今,林冬菱再感到失望和难过,她对叶新枝的情意也没有消退过,它已经完全融入了她的骨髓,再也无法被剥去。
林冬菱无法想象自己离开叶新枝该如何生活,更无法接受她以后的人生中都不再有叶新枝的身影,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再承受失去更多的东西了。
只一瞬,林冬菱就做出了决定。
她含着眼泪,朝叶新枝用力地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说道:“新枝哥哥别丢下我,我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能接受,只要你不丢下我不管。”
听了这话,叶新枝面上露出了满意之色,但总给人一种感觉,这个结果是他早就预料到的。
叶新枝低下身来,揉了揉林冬菱的头,恢复了往日温和的神态。
“只要你听话,新枝哥哥就会永远陪你身边,而且我也没有过要丢下你的打算,当时烈炎军撤离的时候,我不是回去接你了吗?”叶新枝回应道,然后将盛有饭菜的碗碟推到了林冬菱面前,“既然你已经想开了,想必胃口也变好了吧,快吃点填饱肚子,这样才能健康长久地待在我身边啊。”
他的温声软语在耳畔回响,林冬菱的心里总算感到好受了些,即便知道这可能是叶新枝的伪装,也还是想要维持住眼前这层美好的假象。
林冬菱拿起碗筷,飞快地往嘴里扒饭,试图证明她是真心想要留在叶新枝身边的。
“我这就把这些饭菜都吃完!”林冬菱说道。
叶新枝眯起眼笑了起来,看上去很是欣慰的样子。
“那你慢慢吃,我就先走了,待会儿自会有人来收碗筷。”叶新枝说完就要起身。
林冬菱还未完全安心下来,见叶新枝要走,立马拉住了他的衣摆:“你去哪儿?”
“胥朝的军队很快就要到北境了,父亲和我需要与众将士商量对策,军情要事现在当放在首位,菱儿那么懂事,应该可以理解吧?”叶新枝说明了情况。
闻言,林冬菱很是懂事地松开了手。
“那你早些回来。”林冬菱小声说道。
看见林冬菱依恋的目光,叶新枝心情明显好了起来,天生风流的桃花眼间流露出了几分柔情。
叶新枝微微一笑:“菱儿放心,入夜之前,我肯定回来陪你。”
*
用过午膳后,林语茗便踏进了书房,一手翻着账册一手拨着算盘,眼神专注地在两者之间移动,没有偏移过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日光渐渐弱了下来,日头也落到了院墙之下,看时间应该是到黄昏了。
林语茗忙了一下午,两只手酸得不行,正打算休息一会儿,春桃就从外边推门进来,询问她今日要在何处用晚膳。
春桃瞥见了桌上半摊开着的账簿,开口问道:“少夫人还没对完这个月的账啊,要不我叫厨房把饭菜送到这里来,这样您就不用来回走动了。”
春桃考虑的周到,林语茗颔首应允,不过很快她就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春桃一向机灵,眼神好,脑子转得也快,看到林语茗表情不对,立刻开口问道:“少夫人可是觉得不妥,还是想回院子里用膳?”
林语茗摇了摇头,然后向外头瞧了一眼。
与她来时相比,天色已然暗了许多,就连光线都染上了厚重的昏黄,残阳如许,给天空带来了一种独特的柔美。
但林语茗瞧了,并没有因眼前的美景而感到愉悦,反而露出了担忧的目光,微微蹙起眉头。
“不用,就在这里用膳吧。”林语茗答道,但她脸上的表情仍旧不太自然,而她的食指则在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这个动作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林语茗很快就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真正所系之事。
“今日可有驿差上门?”林语茗看向春桃。
春桃一愣,这才明白林语茗刚才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还没有。”春桃小心翼翼地答道,“少夫人别着急,今日驿差可能比较忙,所以到现在还没送来,我们再等等看吧。”
林语茗抿唇不语,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然后道:“你说的有理,那就先传膳吧,我们先用饭。”
冒着热气的菜肴很快就送来了书房,但是,尽管这些菜肴闻上去十分诱人,看上去也十分美味,林语茗就是提不起胃口,拿起筷子夹一口尝过之后便罢了,显然,她的心思全然飘到了别处。
自从收到了林语茗寄出的信后,肖陵昀似乎觉悟了出来,在两人分离时,信件是传递信息、交流情感最好的途径。于是,无论有没有收到林语茗的来信,肖陵昀都会
将每日所做的事情记录下来,写信寄回京都。
在煎熬等待的日子里,每日定时而来的那封信,是林语茗唯一可以得到一丝慰藉的东西,而每逢信上最后的“平安无事,无需挂念”八个字,则是林语茗唯一可以让安心的内容。
以往,驿差都会在每日的未时,也就是下午日头最烈的时候,路过肖府的大门,托下人将肖陵昀寄来的信送到林语茗手上,可现在已然日暮,驿差还没有来,信件自然也没有如期而至,林语茗便不由自主地担心起肖陵昀的安危来。
春桃立在旁边,见林语茗无精打采的样子,情绪也跟着低落了起来,只能暗暗在心里盼望驿差快点将信送来。
也许是春桃心里恳求的声音太大,被天上的神仙给听到了,没过一会儿,事情就如她所愿,一个仆从拿着信从外面走了进来。
仆从道:“少夫人,大少爷的信来了。”说完之后,将信呈了上来,然后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我就说嘛,肯定是驿差送晚了!”看到了来信,春桃面上立刻涌出了喜意,然后催促道,“少夫人你快看看,大少爷在信中写了什么?”
不用春桃催促,林语茗就已经将碗筷挪到一旁,开始动手拆信封了。
在看到仆从拿着信封向自己走来时,她的脸上就露出了喜悦之色,唇角也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但是在看到了信后,喜色却慢慢开始消退,转而化为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