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天空是漆黑的,仿佛一张被墨水浸透了的宣纸,唯有几颗嵌在其中的星星闪着微弱的亮光。
而那一轮本该耀眼的弦月,被重叠的云层遮掩住了自身的光华,只能暂时隐没在夜空中,留下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
宫门早已下了钥,重重宫殿也陷入了沉睡,唯有一处宫阙中还亮着微光,那里便是岑策的宠妃瑶嫔所居住的揽月阁。
一个模样俏丽的女子坐在床榻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放与膝上,似在闭目养神。
不知何时,一个人影从宫门外闪了进来,悄声无息地来到了女子身边。
那人轻唤了一声:“娘娘,您要的安神汤送来了。”
听到声音,叶新月合上的眼睛终于睁了开来,现在出现在面前的是跟了她十余年的红树,如今也是她所在宫殿揽月阁的掌事宫女。
红树的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想来就是方才她口中说的安神汤。
叶新月撑起身子,摆了摆手,示意红树上前。但在红树端着托盘靠近后,她却没有去拿那碗安神汤,而是把碗底抬了起来,将压在碗下的一张纸条给抽了出来。
她浏览了许久,然后将那张纸条放到了近处的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变成了灰烬。
红树探头问道:“娘娘,王爷可还安好?”
刚才的纸条是叶廷手下的暗卫队偷偷送进来的,里面的内容便是与叶廷在寒岭失踪的事件有关,比起给京城带来急报的士兵所述要详尽许多。
叶新月摇了摇头:“上面说,父亲现在仍是下落不明。”
“可还有别的话吗?”红树问道。
叶新月努动着嘴唇,半晌才犹豫道:“关于父亲失踪的缘由,倒是比今日进宫那个士兵所言要详细。上面说,当时父亲领兵击退敌人后是准备撤军的,但他在逃窜的乱流中发现了一个皮肤雪白瞳色金黄的人,所以追了上去。”
红树听了之后,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皮肤雪白、瞳色金黄的特征,不是只有云摹国皇室才有的特征吗?
云摹国坐落于大陆的北端,那里天气寒冷、地势险峻,一般人根本靠近不了,偶尔有人误入其中,也是很快就被赶了出来,所以云摹国在胥朝子民眼里一直是一个神秘的存在。
只是听老人们说过,从前胥朝与云摹国还通商的时候,曾有部分商人见过云摹国的人,都说他们是冬雪化作的精灵,皮肤比常人要白上许多,瞳色发色也极浅,看起来就给人一种淡如霜雪的感觉。
而据极少数入过皇宫的大商说,云摹国王族的长相又与普通百姓有些不同,其中一个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瞳孔颜色是金黄色的。
人们的耳中流入了大量类似的传闻,但他们的眼睛却从未能将其确认为事实。
现在有消息称,叶廷遇上了云摹王族,别说红树了,就是叶新月也感到不可置信。
但暗卫对叶廷最是忠诚,他们传来的消息肯定不会错,可若真如他们所说,叶廷是在追击云摹王族的途中失踪的,那很有可能,他是反过来落入了云摹王族的手里。
若真是如此,那叶廷的处境可就不妙了。
这样想着,叶新月心中的忧虑又重了几分,两道好看的柳叶弯眉不安地向眉间蹙齐。
红树见状,忙劝了几句:“人都言,吉人自有天相,王爷这些年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不还是好好的,想来这次的劫难也能平安度过。娘娘在宫里忧心,不仅无济于事,还会伤了自己的精神,倒不如不去想那么多。”
叶新月听了,觉得红树的话有些道理,但她心中仍是牵挂着父亲,只能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想到如果父亲出了事,她的身后就没有了坚实的依靠,叶新月的心就又慌又乱。
她虽自诩才貌双全、姿容出众,但也明白自己能被岑策看重,主要是因为身后的烈王府。如果父亲出了什么意外,即使她的哥哥能够继任,烈王府的势力也将大不如前,而她没有了依靠,孤身一人在宫中,处境必然会变得艰难。
叶新月不禁将手放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
若是这个时候,她能怀上孩子就好了,就算父亲真的出了意外,那她也能有个依仗。
红树观察到了叶新月的动作,自然也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娘娘不用着急,皇子总归是会有,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红树道。
“承你吉言。”叶新月朝她一笑,但随即又叹了一口气,“但若能早点,总归是好的。”
如今岑策膝下空虚,若是有人能诞下岑策的第一个孩子,那她的地位定会比其他人更高更稳固,若是个龙子,那距离空悬已久的后位更是只有一步之遥。
宫中的花儿那么多,谁不希望自己能够先结出果子来。
不过说来也奇怪,岑策正值壮年,宫中嫔妃也不少,可是多年下来,也不见有人生下孩子,就连怀胎的消息也没传出来过,说起来真是奇怪。
莫不是……
叶新月想到中途,思路突然被打断了。
只听殿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尖利的声音:“奴才求见瑶嫔娘娘。”
叶新月经常陪在岑策身边,对他身边伺候的人也十分熟悉,她立马便听出外面说话的那个人是岑策跟前的于公公。
叶新月本想开门让于公公进来,但起身之后才发现她已然卸了珠钗、换了衣饰,不是能见人的样子。
于是,她便让红树替自己去与于公公说话。
过了还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红树就从外面回来了,叶新月忙问道:“于公公这么晚来,是为了什么事?”
“他是陛下派来给娘娘您传话的。陛下说,您送去的鸡汤他已经用了,十分感念您的一番心意,只是这几日政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待过几日他会亲自来揽月阁看您。”红树嘻嘻笑道,末了还添上一句,“看来,陛下心里还是有娘娘的。”
“就你多嘴。”叶新月啐了红树一口,佯装要发怒,但脸上因害羞而起的红晕暴露了她内心的欢喜。
而在感到欢喜的同时,她还松了一口气。
之前得知兄长回京的消息后,她便在岑策面前提及了叶新枝和林冬菱的事,希望他可以开口赐婚,想着岑策尊口一开,想来那些好热闹的人也不敢随便嚼舌头。
但无论她怎样软磨硬泡,岑策就是没有答应,这让她很是郁闷。
一开始叶新月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在得知父亲失踪的消息后,她着急地要为叶家寻一个庇护,顾不了太多,干脆瞒着岑策,自己做主下旨将叶新枝和林冬菱的婚事给定了下来。
岑策知道之后没有说什么,但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揽月阁。
虽然他也没有宣召过其他嫔妃,但叶新月心里总是有些莫名的慌乱,担心她自作主张的行动会引起岑策的反感。
出于这种忧虑,叶新月今日特意命宫人给岑策送去了一盅鸡汤来试探他的态度。
现在,于公公深夜到访来传话,看来岑策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
这下,叶新月才完全放下心来。
心落在地上,眼也跟着垂了下来,到了深夜,叶新月体内的睡意已经完全起来了,现在她看着眼前的各个物件,只觉得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看着看着,眼睛就闭了起来,最后在昏沉的状态下被红树扶着躺了下来。
殿外,刚走出一段路的于公公似有所感,弗一转身,便看到揽月阁里的灯火彻底熄灭了。
视线没有久留,于公公手拿拂尘,踩着脚下的青石板向前走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于公公走到了延福宫。
门一开,便能看见岑策端坐于案前,认真地读着眼前的奏章。原本这些奏章应该留在议事殿,之所以现在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岑策的决定
他看得专注,在于公公进殿之后连眼皮都未抬,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你回来了?”
“是。”于公公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道,“陛下让奴才带给瑶嫔娘娘的话,奴才已经带到了。”
岑策又道:“瑶嫔什么反应?”
“瑶嫔娘娘这两日为了烈王的事情一直忧心,到深夜也没睡。”于公公思量着回了话,“现在,应该是能安睡了。”
“她心思重,遇到事难免会想太多。”岑策道。
他语气平淡,说出的话也寻常,但总让人觉得含了一丝冷意在里面。
于公公恭敬地将双手放于身前,并不接茬。
他跟了岑策那么久,多少能猜到座上这位主子心里在想什么。
那叶世子和林三小姐的婚事,陛下一向是不赞同的。拉拢林家,是他一直在做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将早已过了选秀年龄的荣嫔娘娘收入宫中,更不会在之后特意下一道赐婚圣旨,利用林二小姐将与烈王对立的肖陵昀和林家绑在了一起。
虽然现在烈王出了事,但结果还是未知,瑶嫔娘娘定下了叶世子和林三小姐的亲事,事先又没有告知陛下,陛下表面上看着没事,其实心里恼火得很,让他深夜递话,不过是做戏给她看罢了。
陛下为了守住这座江山,早就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冷酷的帝王。
假如说陛下从前对瑶嫔娘娘还有几分柔情,但经过此事,就算瑶嫔娘娘如仙子般动人,在陛下眼里,从此也只是叶家女了。
于公公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了一番,而岑策的声音又从上方传了过来。
岑策唤了一声于公公的名字:“于显,这茶凉了,给朕换被热的来。”
只见他盖上茶盖,将杯盏重新放回了原位,全程皱着眉头,表情不太好的样子。
于显应了一声,然后走到岑策身旁,将那杯凉了的茶盏撤了下去,又换了一杯新的来。
于显看了一眼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犹豫了半晌,还是将茶盏递了过去:“陛下,这些折子,要不还是明天再看啊,这浓茶再提神,也不能让您连续几夜不睡觉啊。”
岑策见于显神情凝重,知晓他是在关心自己,便玩笑着说了一句,想要缓解一下气氛:“你方才还说,瑶嫔为了烈王的事情忧心得到深夜都睡不着吗?朕为了这件事,可是要彻夜不眠,如此算来,朕对烈王的担心还要胜她几分。”
其实不仅是他,满朝文武对叶廷失踪一事都非常关心,案牍上的这些堆得如山高的折子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有人担心叶廷的安危,有人操心北境的战况,还有人关注烈王出事后,他所担任的职位会被暂时交到哪些人手里,而这一切,都让岑策十分头疼。
岑策揉着发涨的太阳穴,心想,这叶廷,在的时候让他头疼,不在了之后更让他头疼,真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