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来临,鸡鸣声在卯时整点响起。
太阳刚露出一条窄边,镰刀形光圈发出的光芒还不足以将夜色驱散,整个天空呈现出朦胧的烟紫色。
此时,大多数人们还在梦乡里,而墨梅已经起身,来到了后厨,开始为今日营生做准备。
半个时辰后,橱柜上的大小瓢盆里已经装满了各种菜,砧板边上多出了一个硕大的面团,等墨梅切完手上的葱姜蒜,备菜部分就算完成了。
做好了这一切的墨梅看着灶台上那口有半身长的铁锅,默默地叹了口气。
一个月过去了,她还是没能完全习惯现在的生活,看来她还需要慢慢磨炼。
*
叶廷和林若甫带领叛军攻入云摹国的时候,林语茗担心身边的人可能会被两方之间的冲突卷进去,便将墨梅与银鹊春桃都留在了公主府里。
战役结束后,墨梅很是开心,她早早的来到公主府门口等待林语茗和肖陵昀带着她的母亲来与自己回合。
林语茗和肖陵昀被她给盼来了,但是墨梅最想见到的云墨却迟迟没有出现,这让她不免忐忑起来。
只见林语茗走了过来,神情忧虑:“墨梅,云姨她已经离开了。”
“娘亲她一个人离开了?”墨梅十分诧异,“她不要我了吗?”
林语茗连忙摆摆手,解释道:“不是的,云姨她只是一时没有看开,还需要时间缓一缓,等她放下了一切就会回来找你的。”
林语茗温柔的话语给了墨梅些许安慰。
未能与母亲相聚固然让墨梅伤心,但她大概能猜到云墨内心的想法,所以她也没有抱怨,只留有一丝失落沉在心底。
解决了威胁,胥朝已然度过了此次危机,林语茗和肖陵昀自然决定要带着众人回到京都,然而当林语茗向墨梅发出邀约的时候,出乎意料地被墨梅给拒绝了。
“你不跟我们走?”林语茗一愣,“你是要留在云摹国吗?”
墨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墨梅原本想的是等战争结束,就和母亲一起留在她一直惦念的云摹国,可现在云墨不知所踪,墨梅又对云摹国不是十分熟悉,这座冰冷又陌生的国度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她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
而与云摹国相比,胥朝更像是墨梅的故乡,她出生在那里,生长在那里,十多年来的经历和记忆都与那里有关,对墨梅来说,和林语茗他们一起回去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但墨梅并不想这样做。
对墨梅来说,除了母亲云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就是肖陵昀和林语茗,一个在前半段人生里给予了她关怀和保护,一个在后半段人生里给予了她照顾和温暖,如果说墨梅有什么放不下了的人,那就是他们两个了。
不过,墨梅明白肖陵昀和林语茗并不需要她的担心,而且她隐隐有种感觉,林语茗恐怕已经看出了她对肖陵昀的心思,这种情况下,她要是再留在他们两人身边就不太合适了。
所以墨梅对林语茗说:“不是,不过我也不想再回京都了,我打算到各处看看。”
闻言,林语茗也没有强行挽留墨梅,而墨梅与他们分别之后来到了北方的一个小镇,在小镇上的一家客栈当起了掌勺大厨。
说是掌勺大厨,但墨梅身边连个帮忙的伙计都没有,除了烧菜做饭,洗菜择菜这些事也都由她来处理,包揽了所有厨房内事务的墨梅天天都累到不行,以至于每天熄火收摊后,墨梅都会默默在心里吐槽她的老板——这个黑心抠门鬼!
*
墨梅老板,也就是这间客栈的主人,名叫顾逢春。
顾逢春今年刚满二十,比墨梅也大不了多少,他之所以年纪轻轻就开起了客栈,不是因为他的经商才能十分出众,而是因为这家客栈是他父母传下来的。
说起来,顾逢春也是个可怜人,他原本想走科举入仕的路到京都去做官,苦读了几年书考取了秀才,原本指着下一场考试可以成功圆梦,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父母出事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顾逢春正在进京赶考的路上,得知噩耗后立刻赶了回来想要见父母最后一面,可等他到家的时候顾氏夫妇已然离世,只留下一间客栈让他寄托哀思。
为了留住父母给他的唯一念想,顾逢春放弃了他的梦想,决定扎根故土继续操持客栈的业务,可他虽然有读书的天赋,但毫无经商的能力,客栈在他手里过了不到一年就陷入了困境,墨梅来到这里的时候,客栈已经一个月没进账了。
墨梅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顾逢春的情景。
刚抬步跨过门槛,她就看见柜台前坐着一个年轻白净的书生,书生模样的男子捧着一本账簿,细长的双手在封皮上摩挲,眉头紧皱,看上去十分忧虑,他专注地盯着账簿,对墨梅的到来毫无察觉。
“请问老板在哪里啊?”墨梅走了过去。
问话的声音传入耳中,男子才抬起头来。
他合上账簿,启唇道:“我就是老板,姑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这里招帮厨吗?”墨梅问道。
在来这里之前,墨梅已经游历了一段日子,身上的积蓄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接下来的旅行了,所以她想着在当地找一份工,积攒些盘缠再出发。
正好这家客栈门口张贴了招人的告示,墨梅便萌生了想要尝试的想法。
听了墨梅的话,男子眼睛一亮:“招的招的,姑娘你是会做菜吗?”
“会。”墨梅点点头。
“太好了!我宣布,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客栈的主厨了!”男子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灿烂地如同春日的暖阳,“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墨梅。”
“墨梅姑娘好,我叫顾逢春,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了!”这个叫顾逢春的男子说道。
墨梅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起初走进客栈时,墨梅还十分忐忑,担心老板会因为她的性别和年纪而轻视她,她完全没有想到这位顾老板会跳过试菜的环节直接将她录用。
这是不是有些出乎常理啊?
墨梅的直觉告诉她这事有些不对劲,可她羞涩的兜囊不允许她避开这个机会,她下意识地跟上了顾逢春的脚步,让他带自己认识了客栈的每一处,最后决定留在这里。
但没过多久,墨梅就后悔了。
她应聘的是帮厨的职位,可顾逢春把她安排到了主厨的位置上,而实际上,除了主厨的职责,她还要承包厨房里所有事务,洗菜、择菜、烧菜、倒菜,就连洗碗刷锅也需要她亲自动手,更有甚者,她每天还要给顾逢春做一日三餐。
不过,虽然工作辛苦,顾逢春给墨梅的待遇真的不错,从一开始的固定的每月五两银子到现在的盈利五五分,墨梅赚到了她过去十几年都没有赚到的大数额。
看着攒下来的白花花银子,墨梅觉得异常满足,同时她也觉得顾逢春对自己过分好了,带有一种不希望自己离开的感觉。
墨梅的猜测并没有错,她后来了解到,在她上门的那天,原来的厨师因为顾逢春拖欠月银跑路了,而顾逢春收留她只不过是为了他的客栈有人可用,无论哪个人来都会被他给强留下来,而等墨梅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墨梅也不是没有萌生过要离开的想法,但这种想法到最后总是会消失。
能够靠厨艺谋生就已经让她十分喜悦,而独自掌控厨房更是使她的厨艺在短时间内精进了不少,这种机会对墨梅来说十分难得,她实在无法果断地放弃历练的机会。
再者,每次墨梅提出要离开的想法,顾逢春总是会极力挽留。
“你要是走了,我可怎么办啊,这客栈中的一切可都是你在打理啊。”顾逢春快步上前,几乎要凑到墨梅的面前,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墨梅一向心软,一般情况下,只要顾逢春这么说上几句,她就会松口,但随着逗留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墨梅对母亲的思念就愈加深厚。
某晚梦见云墨后,这股压抑已久的思念就在心里爆发开来,她再也无法忍受与云墨离散的痛苦,决定要离开这里去别处寻找云摹的踪迹。
第二天一早,墨梅将她的决定告诉了顾逢春。
顾逢春听了她的话,难得没有嬉皮笑脸地耍赖,他撑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道:“要不这样吧,等我招到新人你再走,怎么样?”
虽然客栈的所有者是顾逢春,但这段时间以来客栈事务基本上都是交由墨梅打理的,如果墨梅离开,那客栈又会重新落到顾逢春的手里,要是之后找不到好的帮手,客栈的结局可就不好说了。
在此处待了许久,墨梅对这间客栈也产生了感情,想到她刚来时的萧条样子,她终究还是无法放心离开。
于是,思索了一会儿后,墨梅决定先按照顾逢春的提议来,等他招到新人让新人和自己交接完毕后再离开,但这一等就等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长久的等待磨去了墨梅的耐心,终于在某一天打烊之后,墨梅爆发了。
“顾逢春,你到底有没有在招人啊,一个月都要过去了,我怎么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墨梅没好气地将装面的碗重重地砸在顾逢春面前。
别看顾逢春看起来白净文弱,内里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小伙,他喜欢吃面食,又格外中意墨梅的手艺,每天都要向她套碗牛肉面吃,久而久之,墨梅也养成每日关店后给顾逢春煮面的习惯。
顾逢春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嗦了一口面。
他囫囵地回话道:“招人的告示我已经贴出去了,就是没有人来我有什么办法。”
“怎么会没人来呢…”墨梅嘀咕道。
这间客栈每天都有食客来光顾,留下住宿的人也不少,生意已经慢慢好转了起来,按理说不应该没有人毛遂自荐。
墨梅的想法并没有错,但她不知道的是,所有来找顾逢春想要试菜的厨子都被他给劝退了回去。
“不管了,反正我是一定要走的,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就算你找不到人,我也会离开这里。”墨梅道。
顾逢春原本吃得正香,听到墨梅话后,握在手里的筷子一顿,中间被夹起的面条滑落回了汤里。
顾逢春没有再去夹面,而是开始用筷子拨弄一开始被他摆到一边的牛肉片,整个人佝偻在桌子前,垂下的脑袋让他看起来有些低落。
过了一会儿,顾逢春才重新开口说话:“你是真的要离开吗?”
“是啊。”墨梅点点头。
顾逢春又问了一句:“那你还会回来吗?”
“不一定。”墨梅摇摇头。
她的目标是找到母亲,即便没能找到,她也会坚持下去,这也就代表着她会去不同的地方游历、重新回到这里的可能性很小。
顾逢春:“那我以后要是想吃带有京都口味的菜肴,可不就难了?”
顾逢春像是在问墨梅,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而虽然他没有发出叹息,墨梅总觉得他下一秒要呼出一口气来。
这种感觉让墨梅很不好受。
等顾逢春回房休息后,墨梅开始收拾碗筷,她发现顾逢春的胃口突然小了许多,以往他每次吃面都会连面带汤吞得干干净净,可今天他还留有大半碗没吃。
墨梅端着碗向厨房走去,一路上碗里的汤不断摇晃,忽重忽轻的感觉让她觉得心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要泼洒出来。
*
三天后,墨梅依言离去,可就在她跨出门的那一刻,顾逢春从后面追了上来。
他关上了客栈的大门,在上面贴上了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八个大字——关门歇业,归期不定。
做完了这件事后,顾逢春迈着轻快的步子向墨梅走来。
看着顾逢春肩上的包袱,墨梅心里升起了一个想法:这个男人该不会要和他一起走吧?而与想法同时冒出的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情。
她吃惊地捂住张大的嘴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和你一起走啦!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世界上不会有比你做京都菜更正宗更好吃的厨子了,所以我决定同一起走。”顾逢春眼角眉梢里都带有快活的笑意,“墨梅姑娘,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