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银鹊轻轻地唤了一声。
她的声音不大，但已足够让林语茗听清，可林语茗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一尊静止的人型石像。
但林语茗与石像又不尽相同，她是脆弱的血肉之躯，即便身体没有重伤，如果心碎成了片，人也会就此死去。
银鹊在旁边看着，总觉得心惊胆战，生怕林语茗突然情绪崩溃，整个人因承受不了巨大的打击而倒下。
她不敢再说话，默默无言地陪伴在林语茗身旁。
不知是不是被营帐内的寂静所感染，原本还非常喧闹的外面逐渐安静了下来，脚步声也越来越轻，听起来应该是士兵们向四周散开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营帐外传来了一个声音，自报了姓名且说明了来意。
“石英请见嫂夫人。”那男子道。
林语茗仍没有什么反应，不过耳朵倒是动了一下。
在外面等待了几秒，没有听见回应，石英有些纳闷，刚才他过来的时候，明明看见银鹊姑娘走了进去，也就是说，林语茗也应该在里面。
于是他提高了音量，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石英：“石英请见嫂夫人。”
可是等了一会儿，营帐里面还是没有传来声音，石英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在门前踌躇着不知是否该离去。
同时，里面的银鹊也着急了起来。
自家少夫人骤闻噩耗，深陷于悲痛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以现在的状态肯定是不能和石英正常交流的，与其让他在外面干等，不如自己替少夫人将他劝走。
想了一会儿，银鹊觉得此法可行，便拔腿向外走去。
但她刚抬起步子，就被林语茗给拦了下来。
银鹊看着处在她身前的那只手来自于林语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少夫人，你还好吗？”银鹊轻声询问。
虽然幅度极小，但林语茗还是抬了抬下巴。
“我还好。”林语茗张口说话，发出的声音似乎带有涩意，“你去请石将军进来吧。”
银鹊应下，抬步向外面走去，将石英放了进来。
石英进来后，在林语茗跟前俯下身来：“见过嫂夫人。”
林语茗抬了抬手，示意他不用多礼：“石将军有何事找我？”
闻言，石英从地上起来。
他先是瞅了林语茗一眼，估量着她心情如何，见她神情还算平静，便开口道：“是关于肖将军的事。”
话音还未落，石英的眼眶就红了起来。
肖陵昀虽不是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石英是真心把他当做兄弟的，他们一同进军，经历了风风雨雨，互相扶持着走到现在，他本来以为，自己和肖陵昀可以永远这么并肩走下去。
但谁承想，那个永远在他身侧的高大人影竟然就再也不会出现了，石英越想越觉得难受。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从来不说哭不言悲的石英，因为挚友的离去，忍不住想要流泪，但他又担心刺激到林语茗，所以一直咬牙强忍。
而现在他哽咽着，不知该如何向林语茗道出接下来的内容。
还没等石英再开口说话，林语茗就开口打算了他想要说的话。
“我已经知道了。”林语茗道。
石英一愣，然后抬头看向林语茗，但是林语茗的脸上并没有表情，让他不敢确定林语茗所知的事与他想要说的事是不是一件。
他也不敢贸然询问，于是向旁边站的银鹊投向了询问的目光。
银鹊收到了石英的眼神，沉痛地看了一眼林语茗，然后点了点头。
石英大惊。
嫂夫人既然已经知道了肖将军身死的消息，怎么看上去还是同往常一样平静，这不合常理啊？
或者说是因为内心的悲伤太过浓重，无法纾解，所以才会出现异常的表现？
石英原本想了许多安慰的话，但见到林语茗现在这个样子，他感觉那些话都卡在了嗓子里。
沉默了许久，石英只说了一个字：“是。”
而在他说完后，林语茗就再没有说话，一时间，营帐内陷入了沉默。若只是沉默，那也便罢了，其中还弥漫着悲伤的气息，让人觉得压抑。
石英无法忍受下去：“那我就先告退了。”
“等等。”这时候，林语茗突然出言挽留。
“嫂夫人还有何事？”石英不解其意。
林语茗垂下眼眸，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张口出声：“你再跟我讲讲那场雪崩吧。”声音低不可闻。
石英惊讶地抬起头，不明白林语茗意欲何为，但在看到她露在衣袖外那双微微颤抖的手时，他恍然明悟过来。
恐怕林语茗是无法接受肖陵昀死去的消息，所以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吧。
于是，石英满足了林语茗的要求，将幸存士兵汇报给他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
“我也是从逃回来的人那里听来的。”石英说道，“听说，行到路线中段的时候，他们就迎面碰上了烈炎军，因为无处可避，所以将军下了死战的命令。仗打到一半，空中突然传来几声巨响，然后，山崖上的雪就落了下来。那些活着回来的士兵，因为居于队伍尾部，还没有完全进入峡谷，所以躲开了雪块，侥幸捡回了一命。”
石英描述的经过，虽然多了一些细节，但大致上和银鹊打听到的内容差别无二，并没有多少区别。
林语茗听了之后，也没有评论什么，只是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然后，她又问道：“之后，关于黑风军，你有什么打算？”
“此次我们损伤惨重，但烈炎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动作，我打算先让黑风军的将士们原地休整，等待陛下的诏令。”石英答道。
肖陵昀作为皇上钦点的主帅，从京都出来的将士都要听他号令，但如今他已然牺牲，主帅的位置也就空了出来。
虽然军中还有许多德高望重的将军可以布兵排阵，但是涉及到主持大局，还得等皇上亲自定下来下一任主帅的人选才行。
林语茗点点头：“嗯知道了。”
石英瞥了她一眼，然后道：“嫂夫人若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退下了。”
“好。”林语茗欣然允诺。
石英拱手弯腰，郑重地向她行了一礼，里面包含了他沉重的悼念和深深的遗憾。
但是林语茗并没有看他，她别过头，将视线固定在侧边淡黄色的布帘上。
这是一种无声的抗拒。
林语茗抗拒别人引发出自己心中的悲痛，也抗拒接受肖陵昀身死的事实。
石英叹了一口气，然后往门外走去。
当他距离门口只有一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林语茗的声音，让他止住了脚步。
“石将军，你说，人遇上了雪崩，还能活下来吗？”她悠悠的声音如云雾般飘忽，似乎下一秒就会消散。
石英回头去看，只见林语茗向他投了来了带有希冀的眼神，其中的一点亮光让他迟迟无法做出回答。
“这……”石英道。
他试图想出一个既能道出事实又能不伤害林语茗的答案，但迟迟想不出来。
而他的犹疑，已经给到了林语茗回答。
林语茗眸中的光霎时暗了下来。
“没事，你去吧。”林语茗无力地摆了摆手。
*
石英离开后，林语茗没再开口说话，她默默地走进了内间，躺到了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无论谁在旁边做什么说什么话，她都没有任何地回应，似乎打算就这样一直待在封闭的小世界里。
银鹊实在放心不下，便主动留了下来。
林语茗不肯吃东西，她就取来了锅炉，将冷了的饭菜放进去加热，为的就是等林语茗想吃东西的时候可以有热饭热菜。但是，火点了一遍又一遍，林语茗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
银鹊无奈，只能暂时放弃，将送来的饭菜全部收拾到了一边，而她自己则拿了张毛毯摆在床边，静坐在上面，时刻关注着林语茗，以防她做出冲动之举。
她看得全神贯注，一丝一毫不敢懈怠。
但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到了半夜，银鹊的眼皮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打起了瞌睡。
而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床榻上早就没有了林语茗的影子。
银鹊立刻清醒了过来。
一开始还抱着侥幸，银鹊以为林语茗只是起夜很快就回来，所以并没有跑出找，但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林语茗，银鹊有些急了，迈步冲出营帐，快速地绕了一圈，想要搜寻林语茗的踪迹，但并没有结果。
银鹊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跑去附近的大帐找林若甫求助。
“老爷，不好了，少夫人不见了！”银鹊高喊着冲进了林若甫的营帐。
“怎么回事？”听到女儿失踪，林若甫也很是着急。
银鹊赶紧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林若甫。
肖陵昀遭遇意外的事，林若甫自然也知晓。
他听了之后，急得直跺脚，对银鹊斥道：“你知道她状态不对，怎么不看好她！”
银鹊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时，帐外突然冲进来了一个士兵：“侯爷，不好了，刚才二小姐骑马向营外去了。”
“可知道她朝那个方向去了？”林若甫问道。
士兵低下了头：“天太黑了，小的没能看清。”
银鹊本就自责，听到这个消息，直接受刺激晕了过去，好在被士兵接了下来，才不至于摔在地上。
“你看好她，我去去就来。”林若甫拿上外衣，大步向营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