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声哀嚎从口中传出,眼前的景象再度融化在黑暗中,而那片黑暗也没有再变换出别的场景,在沉静之后分裂成了碎片,消失在林语茗的脑中。
碎片消失的同时,一切都归为虚无,像是发生了一场爆炸,全部都湮灭成了尘埃。
在一片虚无中,林语茗从梦中醒来。
原本躺着的上半身从床上弹了起来,笔直地立着,头垂落向下,久久没有抬起,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僵硬。
林语茗在梦中的呼喊同时传到了现实中,因为声音太过悲切,把在外面等候传唤的银鹊和春桃都引了进来。
银鹊和春桃快步走到内室,看见林语茗只着白色里衣坐在被子里,额角的碎发因汗水而蜷曲地附在皮肤上,神情怏怏的样子,不禁流露出担忧之色。
银鹊(春桃)轻声问道:“少夫人,您没事吧?”
闻声,林语茗缓缓抬起头来。
而首先落入林语茗眼眶并不是银鹊和春桃的面孔,而是前方不远处半开着的轩窗,从轩窗向外探看,只见细密的雨滴从屋檐上落下,如帘布般将外面的世界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
这样黯淡的景色,与她梦中的那天何其相似,让林语茗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已经回到了现实。
银鹊和春桃见林语茗并不答话,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口,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少夫人,您还好吧?”
林语茗这才反应过来。
她缓了几口气,调整了一下气息,然后答道:“我还好,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银鹊和春桃这才放心下来,伺候她穿衣洗漱。
在梳洗完成后,林语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出门巡视店铺,而是坐在屋内的桌前,静静地闭目思索。
昨天晚上梦到的事情太多,她需要静下心来将这些事情全都理清楚,然后重新估量过去十几年刻在她脑中的印象和观念。
林语茗以前一直以为,她的父母是这世间恩爱的夫妻,即便她的父亲林若甫待她较之其他两个姐妹有些淡薄,但他是个十足十的好丈夫。可是昨晚林语茗在梦境中看到的种种景象似乎都在推翻这个所谓的事实,证明她的父母并不如传闻中那般情深不寿,反而是一对怨侣。
当梦境和现实存在极大矛盾时,人们往往会认为梦境里的事情是荒诞虚假的,但是林语茗心底却清楚,那不仅是梦境,还是回忆。
然而,无论是已经找回的片段,还是仍为空白的记忆,并不能让林语茗完全了解当年的真相,或者她自己失去记忆的原因。
合眼思索的林语茗感到有些焦躁,她现在有一股冲动,想要去永安侯府直接向林若甫问个明白。
而在这个念头浮出脑海的时候,就在近旁的门突然开了。
响起的脚步声让林语茗心神一晃,她循声去看,发现来人是肖陵昀,让她十分惊讶。
肖陵昀不该在城南演武场吗,此时连中午都没到,他怎么就回来了?
抱着这个疑问,林语茗问道:“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难得肖陵昀在回来之后没有立刻向林语茗靠近,反而直接略过她,径直向后头的书柜走去。
而将视线固定在肖陵昀身上的林语茗一向善于观察,很快就发现肖陵昀的肩头和裤脚都有一片与周遭不同的深色,应该是被雨水打湿了。
看样子,肖陵昀此趟是匆忙回来的。
听到林语茗的问话,肖陵昀并没有回头,而是面朝书柜,一排排地察看上面的书籍画册,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很是专心致志的样子。
每过多久,他在中层的一格上抽出一本泛黄的册子,打开翻看了一会儿,复又合上,将其揣在怀里。
在找到想要的东西后,肖陵昀才开始回答林语茗的问话。
“北境传来了急报,云摹国突派大军突袭,已经拿下我们两座城池了。”肖陵昀道,“现在陛下下诏命诸将士进宫一同商议对策,我正是回来拿之前相关书册的。”
肖陵昀手上的书册是他之前几年搜集的关于云摹国的资料,他回来找寻,便是希望可以对战局有所帮助。
林语茗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这么突然!?”
在她的印象里,云摹国虽然一直与胥朝不和,但十余年来,双方只不过起过几次小摩擦,不过尔尔就平息了下去,最大的不过就是年前骚乱边境的那一波。而且先前有烈王叶廷率军镇压,他们的军队应该被削弱不少,怎会还有兵力起兵进犯?
两国若展开大战,生灵涂炭将无可避免,林语茗多希望云摹国还是如以往一样,只是小打小闹一番,可当看到肖陵昀脸上焦急神情,她便清楚,这一回,恐怕要比从前严重上十倍百倍。
林语茗本来还想把她回忆起往昔的事情说与肖陵昀听,但是现在显然他并没有这个功夫。
国家大事是最紧要的事情,与之相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思及此处,林语茗便没有留下肖陵昀,而她自己也因为担忧而暂且将私事搁置到了一旁。
等到再次见到肖陵昀的时候,已经是当天深夜了。
林语茗为了等肖陵昀,特意点了灯烛,而在肖陵昀跨门而入的时候,屋内明亮的烛光将他眼底的疲惫照得格外明晰。
林语茗心中一紧,问道:“情况怎么样?”
幸好,得到的是肖陵昀看起来虽然疲惫,但给了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
肖陵昀答道:“烈王主动请缨率兵出征,众将士也将各自的想法集合在一起给出了一套不错的战略部署,傍晚的时候,陛下就已经下令,到了现在的时候,想必烈王和他的烈炎军已经整顿好出城门了。”
林语茗对军事一门了解地并不多,为求放心,还是多问了几句。
“烈王此次出征可有把握?我听说这次云摹大军可是来势汹汹啊。”林语茗皱眉,脸上尽是忧虑之色。
肖陵昀沉吟了片刻:“依我看,胜算至少有七八成吧。以往烈炎军与云摹士兵较交手,均能占到优势,结果也是胜多败少。此次云摹国虽然来势汹汹,但也只是势头看起来吓人。说到底,云摹国毕竟只是个小国,它的土地和资源都不足以支撑他们养出一支雄军,所以,只要烈王不出什么大差错,击退他们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听到肖陵昀的回答,林语茗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那就好。”林语茗说道,然后又叹了一口气,“只是苦了北境那些百姓,还要再忍受一段时日。”
战火燃起,烧到的何止是军队,还有许多无辜百姓因为被波及而受伤甚至丧命,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林语茗还是为他们而感到忧心。
亲临战场过的肖陵昀更是清楚战争的残忍,默了片刻,把大手放到林语茗的肩上,将其揽至怀中。
“等胜负一分,就离战争结束不远了,一切就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肖陵昀这话不仅是在宽慰林语茗,同时也是在宽慰自己。
靠在肖陵昀的怀中,林语茗的心是安定了下来,可是她的眼角却不受控制地跳个不停。
她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一夜过去,连绵的秋雨总算停了下来,外头的天空也不再布满阴沉沉的乌云,而是一派晴空万里之象。
林语茗坐在院子里,仰头遥望着蓝天上飘荡的白云,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在云摹大军猛烈的攻势之下,胥朝已经失了两座城池,而边境部署的兵力薄弱,支撑不了多久,恐怕等到烈王和他的烈炎军抵达时,丢失的城池已经可以在地图上连成一片了。
但对于出征的烈王,林语茗心里总是不太放心,或许是因为他昭然示众的野心吧。可不得不承认,北境如今危及,烈王叶廷是最合适担下出征大任的人选,一来他手下兵力强劲,二来又有多次应对云摹国的经验,比起其他人,他的优势显而易见。
而别的将士去迎战,就算是肖陵昀,恐怕把握也没有叶廷大,这也是为什么皇上即使知道烈王功高盖主,也会冒险派他前往围剿的原因。
想到叶廷,林语茗不由地想起了她的妹妹林冬菱,现在林冬菱身为叶新枝的世子妃,可是与叶廷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
想来公爹出征,林冬菱心里的担心恐怕不比自己少吧。
思及此处,林语茗便写了一封简单的书信,上面的内容大多是些宽慰之语,除此之外,还表达了想要将林冬菱接到府上小聚的念头。
在将信封封口封好后,林语茗便唤来了曹海潮,让他替自己跑一趟,将此信交到烈王府林冬菱手上。
过了大约两三个时辰,曹海潮才回来了,可林语茗见到他时,并没有在他的身后寻到林冬菱的身影,而那封她亲笔写的信,还原封不动地夹在曹海潮指间。
林语茗顿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怎么没有把信交到世子妃手里?”林语茗问道。
曹海潮低头答道:“回少夫人的话,世子妃并不在烈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