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是林语茗一直以来想问但没有问的。
起初,即使她对林若甫的安排有所不满也没有说口,她以为林若甫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林家可以在胥朝更加稳固,而作为家族的一员,她是有义务要付出的,所以她吞下了委屈和苦痛,接受了林若甫给她选择的道路。
可随着对真相的了解越发深入,林语茗就越觉得林若甫的做法有问题,而到了后来,她总算是看明白了,林若甫做的那些事情都只是为了他自己。
自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林若甫不仅极端自私,还要尽力装作自己是一个正人君子。
林语茗的问话如尖刺般扎在了林若甫伪善的面具上,将其戳得稀烂,但林若甫还没有放弃为自己争辩。
林若甫:“我都是为了林家,我只是不想让林家百年的基业毁在我手里。”
这个回应如此单薄无力,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找到支撑的理由,只说了一句话就再没有下文。
林若甫颤动着的双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着眼前的场景,林语茗突然想到了秋日里的树叶。
依靠叶柄与树枝的连接,树叶悬挂在枝头,即便褪去了翠绿色变得枯黄,仍然还能作为树的一部分遗留下来。
但是失去的生命力并不会回来,无论它极力伪装,还是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一旦秋风袭来,它们看似稳定的状态就会被打破,开始哆哆嗦嗦地在枝头颤动,试图躲过飘零下坠的命运。
但无论如何挣扎,枯黄的树叶都无法永远保持在原位,就好比林若甫说再多的话也无法挽回他做过的那么多丑事。
林若甫张大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即便他奋力发声,额边的青筋都暴起了出来,还是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
缠水丝的毒性已然蔓延开来。
将控诉的话都说出了口,林语茗感觉沉重的心被清空了,但看着林若甫痛苦的样子,她并没有感到想象中的快意,而是被道不尽的悲怆填满了心胸。
她无法原谅林若甫,但她仍希望能从林若甫口中听到一句对不起,无论对不起是不是出自他的真心,但至少可以让她感到几分宽慰,让她觉得她的父亲并不是那么糟糕的人,至少在生命的尽头,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只是,林若甫再也说不出话了。
他眼角有泪,可林语茗无法分清那是出于恨意还是愧疚,而对于自己无法得知的答案,她也不再执着了。
林语茗深吸了一口气,把放在林若甫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转头看向云墨:“时间不多了,云姨,你再和他说几句话吧。”
说完之后,她就抬步向门口走去,不带有任何留恋。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门又被人打开了,云墨跨过了门槛,从里面走了出来。
墨色的乌云压在天空上,沉重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坠下来,一道道雷电像是序曲,酝酿了许久后,浓云总算把其中凝结出的水滴给泼洒了下来。
丝状的雨滴从天上降下,掉落在地上,与石板相碰,不断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与云墨发出的脚步声交相呼应。
不知是不是因为旧病发作,云墨的腿变得不太灵便,她走路的样子隐隐约约看起来带了些蹒跚,腿上像是被绑上了千斤重的铁块。
她垂着头,目光发散,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向前走,带着一种绝不回头的执拗。
即便已经预想到结果,林语茗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我父亲呢?”
听到林语茗的声音,云墨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转而落在了林语茗的脸上。
她茫然地看了林语茗了一会儿,似乎认不出眼前的女人是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眼睛转动了两下,像是在思考林语茗所说的话。
云墨指了指后方:“他就在里面。”
云墨走出宫殿的时候并没有把门带上,两扇宫门维持着分开的姿势,将里面的场景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除了一开始就在里面的云先生和云牙,宫殿里还多出了两个人,更准确说,他们进去的时候还是人,但是现在已经成了两具冰凉的尸体。
叶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上蔓延着网状的红色印迹,是血蚁蛊侵入他的心脏后随血液流入各条经脉导致的。他双眼睁得很大,即便已经没有了气息了,但还是能从他放大的瞳孔中看出他临死前的不甘心。
相比与叶廷,林若甫的死状则更加诡异。
他双膝着地,上身弯曲,额头与地面相触,看上去是在下跪谢罪。而在脑袋附近,有一滩透明的液体,应该是林若甫的涎液,大约是一直张口所致。
林语茗不禁去想,她的父亲在临死前,究竟想要说些什么呢?
设想还未展开,林语茗的思路就被一阵啪嗒声给打断了,她循声去看,意外地发现云墨已步入了雨中,她的鞋袜和裙边都被雨水打湿,于地上的积水中拖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林语茗连忙开口唤住了她:“云姨,你要去哪里,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可云墨恍若未闻,底下的脚步丝毫没有迟缓下来,依旧接着往前走去。
见状,林语茗着急喊道:“墨梅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墨梅的名字成功地让雨中的人顿住了脚步。
“墨梅?”云墨目光闪了闪,语气温柔地重复了一遍墨梅的名字,但随即她的眸光就暗了下来,“我这样的母亲还是离开的好,麻烦你们帮我好好照顾她。”
说完这句话后,云墨又重新抬步向前走。
林语茗想要追上去,但天上降下来的一道闪电阻挡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这道雷电好巧不巧,刚好砸在了云墨的身后,变故来得突然,周围的士兵都吓了一跳。
所幸那道雷电只是劈在地上,除了给地上的某块石板留下了焦黑的痕迹,并没有带来其他的损伤。
但是在这道雷消失之后,云墨也跟着不见了,林语茗四处张望还是没能找到她的身影。
“人呢?”林语茗奇怪道。
说着,就要往雨中冲去。
但她还没跑几步,就被肖陵昀拉出了胳膊。
肖陵昀说:“别追了,她如果不想出现,我们是找不到的。”
说起来,黑风军之所以可以悄无声息地埋伏在这里,等烈炎军的士兵抵达之后给予他们致命一击,都是云墨的功劳。
云先生交给了云墨的不仅有传信的任务,还有云摹皇宫的构建图,皇宫内部暗藏密道,云墨是通过密道才得以避开包围皇宫的士兵将密信传递出去。
而黑风军出现才此处,也是云墨把他们从密道中带进来的。
但云摹皇宫的密道不只有一条,想来刚才借雷光的掩护,云墨已经进入了附近的一处密道,悄悄离开了这里。
即便他们现在去找,恐怕也来不及了。
“可是我们要怎么跟墨梅交代呢?”林语茗着急道。
自己之前可是答应了墨梅,要让她和云墨两人母女团聚的。
肖陵昀无奈地回道:“实话实说吧。”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云墨最后会选择离开。
林语茗叹了口气:“也只能这么做了。”
压抑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石英就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肖陵昀深知与叶廷和林若甫正面对决胜算不大,于是放弃了这种作战方法,打算在皇宫设伏,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但丝毫不做抵抗肯定会引起叶林两人的怀疑,肖陵昀便让石英带领一部分将士守在城门口,等敌方大军发起攻势后佯装兵败,从而降低他们的防备心,为之后在皇宫设下的伏击增加成功的可能性。
这个计划很是精妙,但也十分冒险,一个处理不当,石英和他带领的将士就会在叶林军队的碾压攻势下全数牺牲。
此等战术布置下,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但肖陵昀还是不希望手下的将士们白白丧命,为此,他特意制定了一套逃跑方案。
只是方案终究只是辅助工具,最后能不能成还是要取决于现实的情况,而石英此时出现在皇宫,说明这套方案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从天上落下的雨渐渐密了起来,击在宫殿顶部的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奏出了一首轻快的乐曲。
石英的出现让肖陵昀感到十分惊喜,他顾不得外头恶劣的天气,直接冲到雨中。
见肖陵昀来到自己面前,石英俯身想要行军礼,但他刚有动作就被肖陵昀扶住身子。
“太好了,石英你还活着!”肖陵昀惊喜地出声。
平时没什么表情的石英难得露出了笑容,他咧开嘴笑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死里逃生后的欣喜。
“是”石英答道。
肖陵昀又问了一句:“其他人怎么样?他们也都成功逃出来了吗?”
“除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无法幸免,其他人都逃了出来,只是因为身上有伤所以暂时不能来见你。”石英答道。
听到有人阵亡,肖陵昀还是忍不住感到悲痛,不过大多数都活了下来,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就好。”
“对了,我来这里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石英说。
“什么消息?”
“陛下传信过来,叶廷和林若甫留在朔州边境的将士已经被击败了。”石英抑制不住激动,“我们胜了!”
肖陵昀抓着石英的手微微收紧,然后开始颤动,无疑,这个消息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动和惊喜。
就在这时,林语茗撑着伞走了过来。
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住了肖陵昀和石英的声音,是而她并没有听到他们对话的内容。
“怎么了?”林语茗问道。
肖陵昀转过头来,眼中充斥了喜意:“我们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