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纱从女子面上滑落，如轻薄的树叶般缓缓飘落到地上，而没有了黑纱的遮掩，女子的真容终于曝光于众人眼下。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女子脸上的肌肤并不平滑，像是一块枯死的树皮，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褶皱，而这些褶皱的真面目是一条条的伤疤。
那些新长出来的粉红色皮肤，与周围格格不入，颜色的差异和凹凸不平的起伏完全毁坏了这张面孔的美感，让人无法辨别出女子原来的样貌。
看着这张布满疤痕的脸，林若甫心中忍不住产生了想要作呕的感觉，他往后退了一步，迟疑地开口问道：“你是？”
女子并未答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她的眼中满是嘲讽，还带有一丝悲伤。
林若甫看在眼中，无端端感到一阵心虚，但他仍未能想起眼前女子的身份以及她与自己的关联。
就在这时，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了天空，强烈的光芒射入殿中，将女子的脸照得无比清晰。在那一瞬间，林若甫清楚地看见女子的眼睛呈现出好看的琥珀色，里面甚至还带有点点金光。
这双眼睛，他曾经在哪里见过！
闪电只出现了一刹那，发出刺目的白光后，就完全消失了，天空重新被黑灰色的乌云所统治，恢复了原来的暗沉，女子的脸庞也没入了阴影之中。
即便已经看不清女子的长相，但那一瞬间留给林若甫的感觉极其震撼，他明确地感觉到自己曾经见过这名女子，而且她曾经给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因为是很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他并不能立刻记起来。
就在这时，天空中又传来一声巨响，震得人忍不住一颤。
而这道雷声，劈开了林若甫过往记忆上堆积的尘土，他猛然想起了过去的那道身影。
“你是，云墨？”林若甫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被唤作云墨的女子绽放出一个笑容，似乎很是为林若甫认出自己而感到开心，而不知为何，她的笑容给人一种凄楚的感觉。
云墨点点头：“是我。”
尽管林若甫认出了云墨，但他脸上还是控制不住地露出惊诧的表情，眼前的这个女人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云墨大相径庭。
从前的云墨，如美丽的雪鹭，静时栖于树下，面庞比白里透红的花朵还要娇美洁白，动时舞于林间，姿态比落叶还要轻盈动人。
可到了现在，她竟变成了这幅模样！
别说林若甫了，就连一旁看着的林语茗也感到十分惊诧。
林语茗虽然有听墨梅说过，她的娘亲，也就是云墨，因为受了轻伤自残双腿自毁容貌，但当真正直面云墨的真容时，她还是忍不住感到震撼。
尽管如今无法得知当年的事情，但看着云墨脸上突兀的一道道横线，林语茗不禁去想，她是用了多重的力道才能在自己脸上留上十几年褪不去的伤疤，就算伤处没有直接入骨，但血肉模糊肯定是不可少的，云墨是有多恨，才能对自己下这样的重手。
对此，林若甫也感到十分好奇。
“你的脸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指着云墨的脸，颤声问道。
云墨伸手轻抚脸颊，坎坷不平的感觉传到了她的手指上，让她不用照镜子，就能想象出自己的脸如今是什么样子。
不过，云墨并没有为自己丑陋的面庞而感到自卑，相反，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得胜后的快感。
“我对着镜子，用匕首在脸上划了一刀又一刀，当时我痛得都快要晕过去了，不过幸好，我总算成功地把这张脸给毁了。”云墨顿了顿，又道，“这张把你迷住的脸，这张与她相似的脸。”
云墨的话勾起了林若甫掩埋已久的回忆，想到那段过往，再看着眼前怀带恨意的云墨，林若甫的身子不禁一颤。
这时，林若甫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转头看向林语茗。
“语茗，你听我说，我和这个女人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他说道。
说完这句话，他又转向云墨：
“你这个疯女人，不要再说疯话了！”
云墨大笑起来：“哈哈哈，真是笑死了我了，事到如今你竟还想隐瞒，你晓不晓得你的这个女儿早就已经知道真相了！”
“什么？”林若甫愕然出声。
闻言，林若甫转头看去，果然在林语茗平静的脸上看到隐隐的哀伤。
是失望变成绝望后的哀伤，是深知自己无力改变现实的哀伤。
林若甫的双唇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
“语茗，你真的知道了？”他问道。
林语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想起来了。”
林语茗的回答看似与林若甫提出的问题并不相关，但实际上却是最能击中后者心防的利器。
林语茗幼时无意间听到了他和林夫人的对话的这件事让林若甫格外在意，即便后来林语茗因高烧而失去了相关的记忆，他仍会时常担心那些记忆重新回到林语茗的脑子里。
不过他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渐渐地，十多年过去，他几乎不再担心此事，但就在这个时候，林语茗告诉他自己想起来了，就好像一块冰雹砸在了他的头上，不仅带来了强烈的冲击感，还让他脊背发凉。
冷意到达了林若甫的眼底，他卸下了温情的面具，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他看着林语茗，质问道：“所以，你才把决定我生死的权利交到了她的手上？”
其实那两瓶解药并不是林语茗交给云墨，而是云摹自己拿到的。
云摹国遭攻陷后，云先生带着云墨躲进了皇宫，而为了保证云牙不被黑风军俘获，云先生又让云墨出宫去给叶廷传信。
云墨之所以跟着云先生，是因为他答应带自己回云摹国并让她可以对林若甫报仇。
可这段日子里，她做了所有云先生吩咐下来的事，但云先生依然没有履行他的承诺，现在还让她冒着生命危险去传递信息，这让云墨的心中充满了愤恨。
于是，云墨趁着传递消息的行动时间，主动联系了黑风军，与肖陵昀他们一同设下了这个陷阱。
成功将云牙引入大殿后，云墨就把他敲晕了，然后以此为名头把云先生也引了过来。
趁其不备，云墨刺伤了云先生，并持剑追着他来到了殿中，受伤的云先生毫无反抗能力，来不及抵抗就被云墨了结了生命。
这样一来，解药自然就到了云墨的手里。
林语茗本来想将林若甫带回胥朝等待发落，但云墨却提出让她来亲自制裁林若甫，林语茗知道云墨心中有怨气，便答应了她的要求。
即便云墨的手段有些残忍，但林语茗并不同情林若甫，林若甫做的那些事足以让他下十八层地狱了。
是而，林语茗坦然迎上了林若甫的视线：
“你背叛了母亲，害她含恨早逝，又辜负云姨，让她怀着恨意度过半生，你毁了两个女人的人生，让你以命来偿，很公平。”
林若甫的脸顿时涨成了红色。
“你们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他说话喘着粗气，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但他仍在发出愤怒的吼声，“你这个不孝女，枉我辛辛苦苦把你带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对得起我吗？”
林若甫保养得当，即便已年过四十，但依旧保有从前的风采，然而此时此刻，林语茗根本无法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儒雅气质，他像是一头野兽，只会不断嘶吼，露出可怖的獠牙。
林语茗不想看到这张扭曲的嘴脸，于是别过了眼。
不过，她没有忘记答话：“语茗自然不敢忘记父亲的养育之恩，但经年的相处和最近经历的事情实在是让我觉得您不配为人父。”
林语茗顿了顿，挺起了胸膛：“而且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对不起您的。”
“你说什么？”林若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认清了林若甫的为人，林语茗并不觉得他和自己之间还存有什么父女情分，既然没有情分，也就不需要顾及对方的脸面，且事已至此，林语茗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和林若甫论一论长短。
林语茗：“当初三妹逃婚，您不仅没有为我说话，还不顾我的意愿让我代替她嫁到肖家，您觉得您对得起我吗？”
“我……”林若甫说不出话来。
当时林冬菱和叶新枝私奔离京，闹出了多少风言风语，林语茗因为此事不仅受到了打击，还承受了别人恶意的揣测。
对此，林若甫没有给予安慰，也没有进行补救，而是任由事态发展，甚至为了搭上肖家这条线，他不惜将林语茗送了过去。
他只想着如何扩大自己的势力，却从没想过林语茗之后的生活。
听林语茗提起此事，林若甫羞愧地低下了头。
但林语茗并没有就此放过她。
她接着说：“这件事也就算了，可后来，您设计雪谷一战，意图置陵昀于死地，让我陷入丈夫的巨大痛苦中，您真的有把我当成过女儿吗？”
“我只是……”林若甫想要辩解，却找不出任何合理的理由。
林语茗：“人人都说您是个好父亲，我倒是觉得您是天底下最差劲的父亲。”
“您明知叛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却一声不吭地带兵离开，您这么做可有考虑过被你送进宫中的大姐姐？”
“还有，您明知叶廷父子是包藏祸心的虎豹豺狼，还把冬菱往他们那里送，您这么做可有考虑过她的未来？”
“您甚至都忘了，您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