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尘?”叶新枝闻言回过头来。
店小二说话:“对啊,这般文雅的名字,一般人还想不出来呢。”
“文雅?怎么个文雅法?”观山不明所以。
叶新枝解释道:“‘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白居易的《山泉煎茶有怀》,爱茶的人都知道。”
观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而一边的店小二则点了点头,赞叹道:“这位公子懂得真多,一看就是读过不少书,肚子都有东西的。”
这种夸奖叶新枝自小就从许多人的嘴里听过,因而对于店小二的恭维并没有太过明显的表示,只是勾了勾嘴角,脸上仍是淡淡的。
他看着底下街道上有不少人都往茶楼里面挤,看起来生意很好的样子,便好奇问了一句:“对面茶楼的老板似乎有些本事,是从外地来的吗?”
据他所知,京城的本地人士中可没有既好茶道又善经营的人。
不过这次,他可是猜错了。
只听店小二道:“不是,那瑟尘茶楼的老板,是肖将军的夫人。”
叶新枝心头一跳:“哪位肖将军?”
“咱们胥朝还有哪位肖将军,”店小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当然是肖陵昀肖大将军啊。”
店小二只是普通老百姓中的一员,整天活动的范围不过就在家与蜀香园之间,在没能认出眼前的人是烈王世子的前提下说出这些话,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即便如此,叶新枝的脸色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难看起来。
观山见叶新枝神色不对,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将店小二打发了出去。
他观察了一会儿叶新枝的表情,然后试探地问道:“少爷,既然饭已经吃好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叶新枝在窗边坐着,视线落在对面茶楼门前那道古色古香的原木牌匾上许久未动,直到观山再开口轻唤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观山:“少爷?”
“嗯?”叶新枝这才收回视线,迟迟地应了一声。
观山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少爷随我回府吧。”
谁料叶新枝却摇头拒绝了观山的提议。
他又瞥了一眼窗外,然后从临近的椅子上拿起自己刚才脱下的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抬起脚步准备出门下楼。
叶新枝:“走,跟我去对面的茶楼看看。”
观山一脸发懵,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叶新枝已经踏上了通往一层的楼梯,他连忙抬步跟上去。
观山盯着叶新枝的后脑勺,心中是百思不得其解,哪有人上赶着去光顾自己前未婚妻的店铺,更何况当时分开的时候根本不愉快,甚至可以说要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了。
世子爷心里在想什么,他是真的不明白!
但是既然主子发话了,观山还是乖乖地跟了上去。
两人在柜台前结了账,然后便直奔马路对面的茶楼而去。
茶楼里的客人虽然没有饭馆酒楼里的多,但也不少,叶新枝和观山进门的时候,一楼的位置已经被占去了大半。
见他们进来,门口迎接的跑堂小哥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将他们带到了里面靠窗的一个二人桌,端了一碟花生米上来,然后友好地开口问他们二人要喝什么茶。叶新枝给他和观山点了一壶雨前龙井,然后便坐在位置上等候。
没过多久,伙计就将一壶满满的茶水给送了过来。他先将手里的青花瓷茶壶放下,然后拿来了装有热水的铜壶,将桌上盛茶的器具都给冲了一遍,最后才给叶新枝和观山二人分别倒了一杯茶。
叶新枝端起杯盏,还未靠近嘴唇就能闻到热气中蕴含着的清新茶香,绿色的茶汤落入口中,让这种美妙的体验变得完整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观山已经忍不住开始啧啧称叹:“这茶真是不错。”
先不说其他茶种,单论他们点的这壶绿茶就很是好喝,香气纯和、味道醇厚,带有苦味但不含涩意,对于他们这些刚用完重口味菜肴的人来说是最适合用来清口了。
“的确不错。”叶新枝抿了一口,轻声附和道。
叶新枝口中的不错,与观山口中的不错意味不同,他之所以给这茶楼所上的雨前龙井给出了较好的评价,不仅是因为茶本身味道很好,而且还因为这道茶让他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记得那是几年之前的一个冬日,那时刚过完除夕,各家忙着走亲访友,他也趁这个机会到永安侯府走了一遭。来了这么多趟,对于里面的布局早就熟悉了,他一路小跑来到了林语茗所在的凝烟阁,而林语茗就坐在廊下,垂眸看着光秃秃的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起来很是伤感的样子。
他连忙上前,将怀里的一个锦盒拿了出来递到她面前。
林语茗这才回过神来,先与他问候了一番,然后问道:“这是什么?”
边说边打开了锦盒的盖子。
锦盒里面装的是一只黑檀木玉簪,簪头镶嵌的是一朵岫玉刻成的兰花,玉头下面还有几条由浅色海蓝宝圆珠串成的长流苏,看上去水润透亮又不失古朴。
看到这只簪子的第一眼,他就觉得与林语茗很相配,便花重金买了回来,准备当做礼物送给她。
林语茗将这只玉簪拿在手里细细端看,眼中露出了欣赏之色。
“这只簪子可是我特意为你买的,备下好久了,就等着当做新年礼物送给你呢。”他道。
彼时由于对方是自己未婚妻的身份,他在与其说话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带上些亲昵,而对于他不由自主地靠近,林语茗总是会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是忽略掉他的话语,就是仅轻轻一嗯以示回应。
但那天却不同,林语茗难得地朝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也亮起了光芒。
“特意为我准备的吗?”她惊喜道,“真的谢谢你!”
她说完之后,将锦盒收了起来,然后给他沏了一杯热茶。
“这大冷天的,你刚从外面过来,想必受冻了吧,快进来坐。喏,杯热茶也给你,里面用的是去年的龙井,你先将就喝吧,以后我再给你泡新的。”
叶新枝一向惧寒,就算穿再多的衣服、吃再多补身子的药物,身体也暖不起来,但在那个冬日,突然有一团火在他心中燃起,先是将他的脸颊烧得通红,然后又让他整个人热了起来,只觉得血液飞速流动,快要将心脏给挤爆了。
那种感觉好像再也没有过。
忽然,身后传来的一阵脚步声将他从过去的回忆中拽到了现实。
很快,茶楼的店门口涌进来了一堆人,且清一色的都是壮实的男子,他们三五成团地聚在一起说话,不低的嗓门让这间茶楼喧闹了起来。
叶新枝一向喜静,见到那乱哄哄的一群人,心中不免烦躁起来。
就在叶新枝准备要转头回去的时候,掌柜的一句话又将他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只听掌柜说道:“哟,将军您又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嗯,带弟兄们来休息一下。”
叶新枝听到将军二字,不免多看了几眼。
答话的人群领头的一位男子,与身旁其他彪形大汉相比,他的体型要纤瘦许多,颀长挺拔如一棵青松,就连侧脸也比普通人要好看不少。
而那边,掌柜和他的谈话仍在继续。
男子:“我们应该坐哪儿?”
掌柜:“老样子,少夫人让您带着人到二楼雅间坐着。”
男子闻言点了点头,打算叫上后面的人一起往二楼去。
在他转头的时候,叶新枝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对方又是个敏锐的人,两人的视线恰好对上了。
叶新枝看到那男子的正脸后,微微睁大了眼睛。
原以为军营里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没想到还有如此英俊的男子。
然而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注意,叶新枝只是瞥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然后,就听见那群人往楼梯口拥挤的声音,不一会儿,木质的台阶就被他们踩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仿佛有一片乌鸦飞过。
略显嘈杂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叶新枝再度拿起茶杯,准备细品手中的龙井茶时,楼上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叶新枝的座位离楼梯很近,能听到过往行人的交谈也属常事,但是这下却让叶新枝拿着杯盏的手猛得一晃。
茶水从杯口滑出,落到了叶新枝的手上,而楼上的女声也随之响起。
“你最近怎么总是往这里跑?”
是林语茗的声音。
“怎么,我不能带弟兄们来吃口茶吗?”
叶新枝听了出来。
这不是刚才与掌柜说话的那名男子吗?
莫非他就是破虏将军肖陵昀?
叶新枝暗暗压下心中的讶异,一边接过观山递过来的帕子擦拭手上的茶渍,一边竖起耳朵偷听楼上两人的对话。
“行行行,”只听林语茗答道,似乎不太耐烦的样子,“那是你付钱吗?”
肖陵昀停顿了一下:“先记我账上,到时候我再一并结清。”
谈话在此处戛然而止。
叶新枝听了之后,神色不明。
他一时间也摸不太准,这两人到底是关系好还是不好,因为从他们对话的内容推断,只能知晓一些局限的信息,比如肖陵昀经常带将士关顾林语茗经营的这家茶楼,再比如他带了大众人来却不打算付账。
再联想到一个时辰前林冬菱曾经和他说过有关林语茗和肖陵昀夫妻不睦的话,他更倾向于他们二人关系并不怎么友好。
心中有了这个猜测,叶新枝的心情莫名地沉了下来。
在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在意林语茗如今的境况后,叶新枝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如丝线一般又缠成了一团,怎么理都理不清。
他烦躁地将茶盏往里一推,拉着观山一起结了账,飞快地离开了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