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旨意不好违抗,可烈王的怒火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叶熊飞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做出阻拦的举动,自会承担后果,但是你们如果执意要进去,若是惹了烈王殿下不高兴,到时候吃了苦头,那就怪不到他头上了。
而且胥朝最忌讳一病两医。
有些病患为了确保自己的病情被正确地治疗,会请多个大夫来为自己诊断,但对于医者来说,这是对他们的不信任和不尊重,所以人们生病后只会请自己最信得过的大夫来治病,而如果他们暗地寻求他人的帮助,则会遭到医界的唾弃。
叶熊飞将这个规则摆到他们面前,就算是丁盛愿意冒风险闯进去一探究竟,恐怕卫太医也不敢跨过门槛了。
想到了这些的丁盛,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见叶熊飞油烟不进的样子,丁盛最终还是放弃了,带着卫太医朝院门口走去。
临走前,他还不忘留下一句狠话:
“哼,既然烈王殿下不领情,那咱家也没有办法。卫太医,我们走,回宫向皇上禀告去。”
说完还甩了下拂尘,仰着头背着手,神气十足地离开了。
回到宫里后,于盛先将卫太医送到了太医院,然后沿着宫道来到了议事殿。
此时并没有大臣在议事殿里面,而原本应该案上批阅奏折的岑策也不见了踪影,于盛走到大殿内,只在正中间六角麟龙香炉旁看见了身穿紫色蟒袍的于显。
他走上前去,正欲开口说话,就被于显拦了下来。
于显用手指了指里面,做了一个安静嘘声的手势,低声提醒道:“皇上在里面休息呢,小点声。”
于盛往里看去,果然看见了里头垂下的纱帐下斜卧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他收回目光,再去瞧于显手里的木匣,里面装的正是岑策平常用的安息香。
于盛露出了了然的表情,然后将声音压至最低:“陛下吩咐下来的事,我已经办完了。”
让太医前去查看叶廷病情的事情是来自岑策的授意。
“怎么样?见到人了吗?”于显问道。
“没有,守门的人死活拦着不让我们进去。”于盛摇了摇头,然后眼睛里出现了试探的亮光,“干爹,你说,皇上是不是觉得,烈王爷的伤,是不是有古怪啊?”
先是莫名失踪多日,然后作为唯一的生还者归来,若说是奇迹,未免也太牵强了,偏偏前去接应他的人死伤过半,只剩下他手下的亲信……
这让人不得不去猜测,烈王在北境消失的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更何况,凭烈王的手段,什么好的大夫请不回来,皇上特意让多此一举让他带着卫太医去跑上一趟,总不会真的关心烈王的身体吧。
于显听完他的话,作势拿起香匣要往于盛头上敲。
“皇上的圣意,岂是你我可以知晓的。
”他先是板起脸训斥了一句,然后提点道,“你就是要揣度,也只能放在心里,不可挂在嘴边。”
于盛连连称是。
然后,于显挥了挥手:“好了,你先下去吧,等皇上醒来,我自会向他禀明。”
闻言,于盛便不再多说,从善如流地退了出去。
但是他心头的疑惑仍未得到解答。
皇上到底是不是对烈王有怀疑呢?
而另一边,宫外的烈王府对于皇上特意派太医前来问诊的事情也是保持着警戒怀疑的态度。
叶熊飞在目送于盛和卫太医离开后,重新回到了卧房里。
原本躺在床上休息的叶廷已经悠悠醒转,他的上半身支在软榻上,一双狭长的眼眸虽然不像往日那样锐利,甚至还有些颓丧,但究竟是睁了开来。
而房中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是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他皮肤白皙,几乎与身上所穿的月白色衣袍相融,如同高山上的雪莲花,自带圣洁高贵的气质,而他脸上的银色面具更是为他多添了一丝神秘的气息。
在这位神秘男子手边的矮凳上,有一卷展开的布包,里面整齐摆放着大小不一、粗细不等的银针,而其中还有几处空缺,如果细心便能很快发现,那几根不在原位上的细针此时正笔直地挺立在叶廷的左手小臂上。
不难猜出,这个带着面具的神秘男子就是方才叶熊飞口中那位被叶廷请回来治伤的大夫。
按理说,叶廷久病未愈,现在能够清醒过来,都是多亏了神秘男子施针刺穴的缘故,但是无论是叶廷还是叶熊飞,他们的脸上都没有出现感激的神色,有的只是一片淡漠。
叶熊飞直接越过了神秘男子,快步走到了叶廷床前,惊喜道:“王爷,您醒了!”
叶廷微微转动了眼珠,将视线挪到叶熊飞身上,勉强牵了牵嘴角:“嗯。刚才我躺着时候,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可是出了什么事?”
叶熊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侧身看了看那位神秘男子。
叶廷明白他心中所想,于是朝神秘男子道:“云先生,我有话想与我的属下单独说,可否请你回避一下。”
神秘男子颔首,上前将针收了回来,带上针包,干脆地走出了卧房。
见神秘男子离开,叶熊飞才愿张口说话。
“刚才小于公公来了,他还带了一个太医要给您看病,说是皇上的意思。”叶熊飞道,“我遵从您的吩咐,将他们给拦了下来。”
叶廷点点头:“做的不错。”
听了叶廷的夸赞,叶熊飞开心地勾起了嘴角。
可他的喜悦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刚一抬眼,他就注意到叶廷灰白的脸色和垂落的眼睑,主上的情况不好,让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犹豫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王爷,您在北境到底经历了什么?您手腕上的那道红线又是什么?那位神秘的云先生又是什么来历呢?”
面对叶熊飞提出的三个问题,叶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现在在他的左手腕上,出现了一条三寸长的诡异红线,而这条红线在他从京城领军出发之前,还并不存在,它静静地躺在手腕上,好像只是一道无意间沾染上朱红色的墨迹,但叶廷心里清楚,它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无害。
攀附在血脉上的这条红线,是血蚁蛊。
此蛊从人的血肉开口处进入,在植入后会自动钻入血脉中,吸食人的血液生长,每过一月就会增长一寸,而每过三月就会发作一次,发作之时身体中如同钻进了千万只蚂蚁,痛痒得让人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而到了一年之期,此蛊就会完全发动,如果没有服下解药将蛊虫去除,中蛊者就会血脉断裂而死,而且死状极惨。
叶廷将自己中了血蚁蛊的事情告诉了叶熊飞。
叶熊飞闻言大惊失色:“这蛊这么厉害吗?王爷,那我们能赶紧想办法找能人来为您解蛊啊。”
“没有用的,这是只有云摹人才掌握的蛊术,也只有他们能解。”叶廷摇了摇头。他看到叶熊飞一脸惊讶的样子,继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我在追击残军的时候,不甚中计,受到了他们的埋伏。那些云摹人将我擒了回去,种下了此蛊后,又将我放了回来。而你好奇的那位云先生,就是云摹族的一员,他是被派来为我保命的。”
叶廷所说的内容,让叶熊飞感到无比震撼。
这段隐秘的事实如同山上倾落的巨石将他砸得晕头转向,但也同时让他明白了叶廷回府以来各种奇怪行为背后的原因。
叶廷屏退以前服侍的众人,独留那位云先生在屋内,且不让别人前来探望,是为了隐瞒他身体的异况,同时,也是因为只有那位来自云摹国的云先生才有抑制血蚁蛊的方法。
但他仍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云摹人不杀了叶廷,而是要让他活着回来呢?
叶熊飞也向叶廷提出了这个疑问。
叶廷哈哈一笑,笑到一半却因为气虚不足而呛了起来,但即便他的面容因剧烈的抽搐而扭曲,还是能看出此刻他的心情是愉悦的。
“这个问题,也只有跟了我这么多年的你才敢问出口,若是别人,早就吓得跪在地上同我说他们什么都没听到了,当然,本王也不会告诉他们。但是对你,我是放心的。”叶廷缓过气来,冲叶熊飞一笑。
叶熊飞跪地低头:“属下愿为王爷分忧。”
他坚定且忠心的眼神让叶廷很是满意。
叶廷:“云摹国的人,想利用我推翻胥朝的皇帝,拥他们为王。”
叶廷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平静,将叛乱谋逆一事轻描淡写地提了出来。
而叶熊飞也只是略睁大了眼睛,惊讶了片刻就恢复了常态。
他开口问道:“那王爷要听他们的吗?”
叶廷轻嗤一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血红色印记,眸中闪过一道狠厉的光。
“我叶廷在朝野沙场上纵横几十载,无数次差点被阴差带走,可我还是熬了过来,手握重权活到了现在,此时又怎么会向区区一个寡国屈膝投诚。”他冷声道,“他们既然想要利用我,那我就先顺着他们的意,看最后,到底是谁利用谁得到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