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以上发生的变故,林语茗一无所知,而在林若甫和周妈妈独处一室时候,她正在和甄婉说话。
甄婉一直是有事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而这次她特意找林语茗事来,是有一件对她来说重要的事情要与其商议。
“是这样的,我收到一份来信,信上说,我的一位表哥病故了。”甄婉开口道,带着伤感的语气,“而他走了之后,家中只剩我表嫂和她的女儿。她们孤儿寡母,我便想着能不能出手接济一下,但是手头上的现钱不够,所以想问你支一点。”
甄婉说完后,又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她表嫂家的情况。
甄婉的本家并不在京都,而在蓬州,她口中的表哥表嫂就是蓬州本地人士。甄婉嫁入肖家的时候,肖家还没有崛起,也不过是中等人家的水平,与他们相比,甄家还要更逊一筹。
过去经年,肖家已经一跃成为高门望族中的新成员,而甄家却日渐衰落,不复往日的荣光,以往还能被称为书香门第,现在就应该就只是清贫寒门了。
甄婉表哥一家并不富裕,后面为了给他治病,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表嫂原本打算带着女儿回娘家,但是被娘家人拒之门外,这对于她们娘俩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对于知晓这个情况的甄婉来说,实在不是能袖手旁观的立场。
然而,林语茗则从甄婉的话里听出了其他的情绪,例如,感同身受的难受。
“母亲与表舅表舅母的关系应该不错吧。”林语茗问道。
甄婉点了点头:“小时候,我们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跟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亲,反而就喜欢和表哥一块玩,与他的感情也比其他人要好。后来长大了,表哥也很包容我,但是之后搬到京都后,就一直没见过面。”
回忆起当年共处的情景,甄婉的脸上浮现出了温柔的笑容,但一想到当年一别就是最后一面,那抹带着甜意的笑容也含上了苦意。
可以看出,甄婉的心里并不好受。
见状,为了安抚伤心的甄婉,林语茗立刻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甄婉的表嫂和表侄女目前没有地方留宿,而依现在这个世道,女人若没什么安身立命的本领是很难存活的,所以如果真的想要帮到她们,至少要提供一所宅院和铺子,才能让她们有地可住并且有持续的经济来源。
虽然这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但无论对于肖府还是林语茗个人来说,都还在可以负担的范围内。
而且此事又是甄婉亲口相求,也没有推拒到一旁不管的道理。
听见林语茗答应了下来,甄婉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苦着一张脸了。
心情变好的甄婉将林语茗留了下来,与其一道用了晚膳之后才放她回去,而等林语茗回到灵夏堂的时候,肖陵昀已经回来了,而周妈妈和林若甫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见林语茗从门口走进来,肖陵昀问道:“听说你去母亲哪里了,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瞧肖陵昀嘴角带笑的样子,林语茗便知道肖陵昀还不知道他表舅病故的消息,她放缓了语气,尽量地委婉地将这个令人悲伤的事实告诉了肖陵昀,同时也告知了她和甄婉准备施之援手的决定,希望他能得到安慰。
而比起甄婉,肖陵昀对此的反应并没有明显,但还是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透露出的一丝悲伤。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主动握住了林语茗的手,郑重地道了一句:“谢谢。”
林语茗回握过去,希望可以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肖陵昀。
得知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离开人世的消息,人们总是无法立刻接受,因为记忆里的他(她)还是如此鲜活,似乎仍和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
而那些散落在脑海中的零星记忆,则会霎时变得清晰起来,成为引发人们感性的闪光。
肖陵昀失神地望向远方,连带着思想也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我父亲没有升官前,我们一家都是在蓬州生活的,那个时候甄府就在距离我们家隔了两条街巷的地方,我母亲娘家的人便常来串门,其中就属表舅来得最频繁。”肖陵昀道,“表舅特别疼我,常给我带各种小玩意儿还有小零嘴,还会留下来陪我说话。他对我母亲特别好,对我也特别好。”
在回忆的时候,肖陵昀明显十分怀念过去的那段时光,一向凌厉的眼神都温和了下来。
但是在短暂地体会到过去的温情后,悲伤又席卷而来,让他喉间生出哽咽之感,再也说不下去了。
美好的时光无法倒流,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令人遗憾了,而曾经给过你温暖的人已经离开世间、无法挽回,则更令人痛心。
林语茗也是失去过亲人的人,虽然她当时年纪还小,还不太懂得何为悲伤,但这并不妨碍此时此刻她可以体会肖陵昀的心情。
林语茗用她一直安慰自己的话来安慰肖陵昀:“正是因为你的表舅是个特别好的人,所以天上的神仙不忍心他在人间受苦,早早地就把他带走了,他现在可是天上享福呢。”
类似的话,肖陵昀早年在父亲去世的时候也听别人说过,当时已懂些事的他,认为这只是大人编出来哄小孩的谎言,但现在他似乎明白了,大人之所以会说出这些话,也许是因为他们也更情愿相信这种说法。
肖陵昀强忍住了眼眶里即将要落下的眼泪,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嗯,一定是的。”
之后,林语茗特意问起了肖陵昀童年的经历,想要借转移话题的方式缓和肖陵昀心中的悲伤情绪。
肖陵昀也自然地顺着她的问题说了下去,将他儿时在蓬州各处玩耍嬉戏的有趣故事统统说与了林语茗听了。
比起肖陵昀,林语茗的经历就单调得多,在她的印象里,她的所见所闻都局限在京都这座四方城中,从来没有过别的新奇片段穿插在其中。
听了肖陵昀幼时在蓬州的经历,林语茗不免发出了一声叹息:“只听着便知道你的家乡一定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可惜我还没有机会去看过。”
闻言,肖陵昀偏过头来:“蓬州?你不是去过吗?”
对上肖陵昀意味深长的眼神,林语茗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林语茗奇道:“我怎么可能去过蓬州,我长这么大,连京都的城门都没出去过。”
肖陵昀见林语茗反应如此,便知道她恐怕已经把小时候与自己见过面的事情给忘了。
幼时与林语茗在树下相见的情形,对于肖陵昀来说不仅是难忘的回忆,更是两人缘分的开始,肖陵昀想要将这件事情告诉林语茗,但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干脆就趁今日追忆童年的时候,一并告诉了林语茗。
肖陵昀几乎用了他毕生所学的美好词汇将他们当年初遇的情景重新还原了一遍,但任凭他描述地再生动形象,林语茗就是没有半分印象,全程发懵地看着肖陵昀的嘴一张一合,完全没有要想起来的势头。
没有得到林语茗的反应,肖陵昀逐渐从期望变成了失望,甚至有些委屈起来,似乎这段感情只是他在一厢情愿地付出。
他委屈巴巴低下头的样子像一只耷拉着脑袋大黄狗,让林语茗从心底觉得可爱。
林语茗忍俊不禁,像撸狗头一样,伸出手摸了摸肖陵昀的脑袋:“别难过啊,小时候的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并不是单单把你给忘了。”
很多人都不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尤其是三岁以前,这是常事。
想到这点,肖陵昀心里总算好受了一点。
聊了这么久,天色早已深了,肖陵昀和林语茗便将这个话题放在了一旁,在简单的洗漱过后就熄灯就寝了。
肖陵昀在演武场与将士们排了一整天的兵阵,早就累了,一沾到床就陷入了睡梦中,而在他身旁的林语茗却迟迟没有睡意。
回想起周妈妈和林若甫之间的氛围,林语茗的直觉告诉她,其中的古怪极可能指向她的母亲,而今日和肖陵昀的谈话,则让林语茗意识到,在她的头脑里,许多幼时的经历都变得极其模糊,似乎有些记忆被抹去了。
林语茗能感觉到,那些消失的记忆十分关键。
而这个想法一直纠缠着她,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天微微亮起,她才疲惫地合上了眼皮。
在黑暗的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将她拉入未知的梦境中。
“小茗儿。”一个温柔的女声在林语茗耳边唤道。
林语茗睁开眼,发现她的身体变成了孩童的模样,而在她的眼前站着一个妇人,样貌与她十分相似。
虽然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这张面孔,但林语茗一下子就认了出来,眼前的女人便是她的母亲。
林语茗喊道:“母亲!”带着万分的眷恋。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不见了。”林夫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但总的来说还是十分温柔。
林语茗转头打量了四周,发现自己处于一间禅房中,房中还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显然,她和母亲正待在一所寺庙里。
林语茗的脑中顿时跃出五个大字。
蓬州,永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