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阳城。
一场血腥清洗后,离阳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不时有出塞与草原蛮子做买卖的商贾出入,一如当年镇北王坐镇时那般。
诚然,这些商贾是不折不扣的走私商人,按大乾律令,他们应当斩首示众。
但是镇北王默许他们出塞,并不代表没有限制。
凡是出塞游商,必须在离阳暂住一年,经受离阳军的调查,才能获得出塞许可。
并且出塞所携带的货物商品,离阳军也做了严格的限制,诸如铁器、地图等,一经发现当斩不饶。
即便出塞这般严格,每年岁秋,还是有着天下各地的商人汇聚于此。
毕竟只要出塞一次,就能赚取一笔丰厚的利润,这对逐利为生的商贾而言,根本就是致命的诱惑。
汇通商会遍布天下各地,同样也不能免俗。
今日沈相卿一大早便准备好了货物,准备亲自带队出塞,见识一下草原风光。
当然,他此次出塞,不单单是为了谋利,主要目的,还是在于探查突厥动向,绘制草原堪舆图。
这也是朝廷默许汇通商会深入周边夷国做买卖的根本原因。
这些年来,汇通商队以做买卖的名义,常年游走于敌国腹地,获悉了不少隐秘与重要情报。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汇通商会早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商会,还兼着做了大乾斥候的光荣任务。
几日前京师那边传来消息,少主要知道草原发生了什么变故,才导致阿史那摄图主动派出使团议和。
沈相卿清楚这件事情的重要程度,所以决定亲自带队前往。
只是这差事是个苦差事,沈相卿好歹也是个两百斤的大胖胖,出塞一行后指不定会被折腾成什么模样。
奈何商会里面这些人虽然机灵聪慧,但是眼界太窄,还不能独挡一面。
万般无奈之下,沈大管事也只能亲自带队出塞。
然而正当此时,一个人的到来,却是打乱了沈相卿的计划。
沈大管事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之人,主动开口道:“不知大将军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大将军见谅。”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征夷大将军王开山,执掌离阳军权的白衣儒将。
王开山抿了一口茶水,望向外面正忙着的商会众人,顿时意有所指地道:“沈管事这是准备亲自带队,出塞经商?”
基于对他的信任,沈相卿也没有多想,直接点了点头。
“这不是阿史那摄图突然主动议和吗?京师那边传来了消息,想要弄清楚草原上发生了什么变故,以便做出应对之策。”
王开山点了点头,“唔……不过近些日子突厥有些不安分,威虏那边传来了消息,称突厥使团大有借着使团入乾之名,趁机刺探我离阳军情报,所以我决定暂时禁止任何人出塞,并且将走私商贾逐出离阳。”
此话一出,沈相卿微微变了脸色。
王开山,这话是什么意思?
突厥使团已经抵达了威虏城,眼瞅着不久就会到离阳,而后直入京师。
如果说当真是为了防止突厥刺探离阳军情报,那大可等使团抵达后戒严便是,何必这般小题大做?
还是说,这位白衣儒将,有着别样的心思?
“咳咳,王将军,我汇通商队出入大乾自由,这是陛下的意思,将军心中应该有数吧?”
王开山作为乾帝的心腹,他自然清楚汇通商会拥有这个特权。
所以沈相卿是在提醒王开山,汇通商队与那些走私商贾不同。
后者是为了谋利,前者却是为了情报。
然而王开山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冷声开口道:“我说了,禁行!”
听了这话,沈相卿豁然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开山!
他,是什么意思?
沈相卿已经提醒了他,汇通商会拥有出入自由的特权,而且这特权还是乾帝所给!
但王开山却是拒绝了,依旧禁止汇通商队出塞!
他竟然敢违背乾帝的命令!
刹那间,沈相卿面色变得苍白了起来。
王开山,不是乾帝的人!
或者说,他曾经是乾帝的人,但现在他是那幕后黑手的人!
什么防止突厥刺探离阳军出塞,都不过是王开山的借口罢了!
他的真正目的,是阻止汇通商队出塞,获悉草原上发生的变故!
“王开山啊王开山,你个畜生藏得可真够深啊!”
沈相卿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苦涩地笑道:“整个天下都以为你是皇帝的人,就连我也不例外,甚至还助你杀了高天禄,攫取了离阳军权!”
一想到这儿,沈相卿就气得满脸涨红,恶狠狠地盯着王开山。
他回想起当日劝说王开山时,这畜生那惊慌失措的表现,就觉得自己是个跳梁小丑!
自以为掌控了全局,成功助少主夺回了离阳军权。
可谁能想到,自己就是个蠢货,硬生生将离阳军权送入敌手!
沈相卿啊沈相卿,你真该死啊!
“王开山,皇帝是你得主君,先王对你有知遇之恩,可你却做出这样的事情,你对得起先王的在天之灵吗?你这个不忠不义的畜生!”
王开山面不改色地看着沈大管事,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过了良久,他才幽幽开口道:“我从一开始,就不是皇帝的人,新帝即位初期,扩充禁军人数,想入禁军并不是什么难事,骁勇知趣即可,家世清白即可,让我入禁军,这对左相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沈相卿闻言一愣,随即瞳孔骤缩,满脸惊骇之色。
“你……你……你是章太岳的人?!”
“没错,我入离阳军,一切是左相的计划。”
提及此事,王开山也有些唏嘘。
“左相这个人,算无遗策,智计百出,但他最令人恐惧的地方,在于能看透人心。”
“我出生贤门旺族,然而早年家道中落,所以左相选中了我,当时皇帝对左相言听计从,时不时让我在皇帝面前偶然露脸,这就够了。”
“左相深知萧天豪的能力,所以在离阳军中安插了很多眼线,我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听到这儿,沈相卿彻底呆滞了,神情麻木地静静听着。
“只不过我运道不错,被皇帝记在了心里,还因皇帝赢得镇北王垂青,加上我作战骁勇且足智多谋,逐渐成长为了离阳六大战将之一,这点是我也没有想到过的。”
王开山突然叹了口气,像是释怀一般,苦涩笑道:“当年刺杀镇北王的刺客,其实是我安排的,只不过借用的是薛显亲卫这个身份,以防止旁人盯上我。”
“左相大人的计划,是先由薛显接掌军权,再舍弃薛显用他污蔑太子,随即由我掌兵,到时候皇帝即便百般不愿,也不得不在武力威慑下废掉太子,另立储君!”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高天禄会突然窃取了离阳军权,彻底打乱了左相大人的完美计划。”
“宣旨钦差黄明善,不过是如往常那般前来赏赐慰问镇北王府,左相大人也并不准备污蔑镇北王谋逆,甚至后面萧弘璟喋血京师、萧弘琰坠崖而亡,这一系列惨案,都是因为高天禄窃取了离阳军权!”
沈相卿苦涩地笑了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左相章太岳除掉镇北王,然后将脏水泼给太子,加上你武力威慑,乾帝不得不废了太子。”
“他原本打算留着璟世子与琰少主,待大局稳定之后,再让你将军权交回镇北王府,由新任镇北王继续坐镇北疆,抵御突厥,对吧?”
王开山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因高天禄窃取大权,左相大人料到他会对镇北王府下手,索性推波助澜,命我逼着黄明善强行篡改了圣意,污蔑镇北王谋逆,给高天禄一个屠灭镇北王府的合理理由,事后再逼死黄明善灭口。”
“如此一来,离阳军将士感念先王恩德,定会对高天禄心怀怨愤,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反倒是会惹得天怒人怨,等到时机成熟后,我杀了高天禄取而代之,那我在离阳军中的威望,将会是第一人。”
“到了这一步,也就得到了左相大人的结果,即便薛显与黄明善都死了,但他们的家人还在,左相大人有的是手段让他们开口,把脏水泼给太子萧弘礼,大计至此也就成了。”
这,就是血案真相!
沈相卿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鼓起了掌来。
“什么镇北王爷,什么大乾帝胄,在你们眼中,不过是些棋子罢了!”
“想杀就杀,如屠猪狗!”
“可笑,真是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