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栋和郑导反正在北京呆着也没有什么事做,见暂时没有新的进展,便先返回了青岛。
临行前,他们再三嘱咐陈佩斯,一有消息就立即打电话到合作社。
就在他们离开北京的第二天晚上,陈光远照例回父亲家吃饭。饭桌上,爷俩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正在进行的春晚节目评审。
"爸,这次评审有个节目挺有意思,"陈光远一边给父亲盛汤一边说,"就是首影厂陈强家小子演的那个《吃面条》。"
陈光耀老爷子接过汤碗,挑了挑眉:"哦?就是你们之前讨论的那个小品?我记得你说过,陈强为了这个节目,没少费心。"
"对,"陈光远点头,"现场效果特别好,评委们都笑得前仰后合。不过..."
"不过什么?"老爷子慢条斯理地问。
"就是节目里有个产品展示的环节,"陈光远斟酌着用词,"有些评委觉得这样不太合适,担心开了这个先例,以后都来效仿。"
陈光耀老爷子一听,顿时皱起了眉头,把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搁:"要我说,你们这些评委组的老同志,就是太过保守!"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去年'晓庆衫'火遍全国,老百姓争相模仿,这不正说明春晚的影响力吗?现在有个节目,既能逗乐观众,又能展示咱们自己的国货产品,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老爷子越说越激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我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排话剧《红旗渠》,台上用的就是当时最先进的生产工具。这既是对劳动者的致敬,也是对国家建设的宣传。怎么到现在,思想反倒不如从前开放了?"
陈光远连忙解释:"爸,您别激动。主要是春晚这个平台太特殊,大家都怕担责任。"
"怕担责任?"老爷子不以为然,"文艺工作者的责任,就是要把最好的节目奉献给人民!只要节目质量过硬,形式上的创新有什么不可以?"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光远啊,你要记住,评判一个节目的标准,永远应该是老百姓喜不喜欢,而不是合不合某些人的'规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讯员的声音:"报告首长,陈强老师来了,说是给您送首影厂新出的电影资料汇编。"
陈光耀老爷子正说到兴头上,闻言微微一怔:"哪个陈强老师?"
陈光远忍不住笑了:"爸,您说还能是哪个陈强老师?就是首影厂那位,在《白毛女》里演黄世仁的老陈啊!"
老爷子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顿时露出真切的笑容:"哎哟,是这个老陈啊!快请进快请进!"
他一边起身相迎,一边对儿子低声道:"这可真是巧了,刚说到他儿子的小品,这当爹的就来了。"
陈光远会意地点头,心里却明白这恐怕不是巧合。
他想起那天张家栋说的"尽人事,听天命",看来这些人为了节目能上春晚,真是把能想到的关系都动用了。
只见陈强抱着一个厚厚的资料袋走进来,笑容可掬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老首长,这个点儿来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厂里刚编印完今年的电影资料汇编,我想着您肯定需要参考,就冒昧送过来了。"
"你总是这么客气!"陈光耀亲切地拉着老友坐下,吩咐通讯员,"小赵,快泡茶,用我珍藏的那罐龙井!"
陈强在沙发上坐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陈光远,随即又回到老爷子身上:"刚才在门外好像听见您在说小品?"
陈光耀与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爽朗地笑道:"可不是嘛!正说到你们家佩斯那个《吃面条》,光远说现场效果特别好!"
陈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但很快又掩饰住内心的激动,谦逊地说:"这孩子就是爱琢磨,让光远导演费心了。"
陈光远观察着这位老艺术家——虽然表面上镇定自若,但那微微前倾的身姿,还有不自觉摩挲着资料袋的手指,都透露着他此刻的紧张和期待。
"陈老师,"陈光远主动开口,"您放心,佩斯和时茂的表演相当出色,评委们都很认可。"
陈强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这孩子为了这个小品,确实下了苦功,经常排练到深夜……"
陈光远见父亲对陈强如此热情,便也坦诚相告:"陈老师,不瞒您说,节目本身是备受好评的,只是评委组对其中融入产品的做法,还有些不同意见。"
陈强闻言,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他轻轻放下手中的资料袋,又从随身带的布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老首长,其实今天来,除了送资料,还有件事。"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套文房四宝,看质地就知道是上好的端砚和湖笔。
"这是..."陈光耀有些诧异。
陈强诚恳地说:"老首长,当年要不是您帮忙说话,佩斯这孩子也进不了首影厂。这些年来,您对我们一家的关照,我都记在心里。这个砚台,是我特意托人从南方带来的,聊表谢意。"
陈光耀老爷子顿时沉下脸来:"老陈,你这是做什么?快收起来!"
他站起身,语气严肃:"当年推荐佩斯进首影厂,是因为我看中了那孩子的天赋和灵气,是为国家培养人才。你今天拿这些东西来,岂不是在打我的脸?"
陈强连忙解释:"老首长,您别误会,我就是想表达一下心意..."
"你的心意我领了,"陈光耀打断他,语气缓和了些,"但是这些东西,你必须拿回去。咱们老一辈文艺工作者,最讲究的就是清清白白。"
他重新坐下,语重心长地说:"你要是真感谢我,就让佩斯好好演戏,多为人民创作好作品。至于这个小品……"
老爷子顿了顿,目光在陈强和儿子之间扫过,语气坚定:"我个人认为,这种贴近生活、服务群众的创新值得鼓励。节目既要艺术性,也要时代性,展示国货产品没什么不妥。"
陈强老师闻言,脸上刚露出喜色,却见老爷子话锋一转:"不过,最终拍板的还是春晚总导演。我这个退休的老头子,也不能过多干涉具体工作。"
这话让陈强老师顿时陷入了尴尬。他本来就不擅长这些人情往来,这次登门拜访已是鼓足了勇气,此刻更是手足无措,捧着那个木盒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陈光耀看着老友窘迫的样子,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
"这样吧,既然涉及到文艺创新的问题,我倒是有个主意。在节目最终评审之前,可以安排主创人员和总导演见个面,让导演亲自了解一下这个节目的创作理念。"
他转向儿子:"光远,你看这样合不合适?既符合程序,又能让导演全面了解情况。"
陈光远立即领会了父亲的用意,这个提议既维护了审核流程,又为优秀的作品开辟了展示的通道。
他略一思忖,点头道:"这个安排很妥当!总导演那边的时间,我来协调安排,争取就在这一两天内。"
陈强听到这话,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他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收回布包里,双手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老首长,光远导演,真是太感谢了!这样安排再好不过,让导演亲眼看看节目的创作过程和表演状态,比我们说一千句都管用。"
陈光耀满意地看着儿子处理得如此得体,又转向陈强老师:"老陈啊,回去告诉佩斯,不要有心理负担,把最真实的表演状态拿出来,要用作品说话。"
"一定一定!"陈强激动地搓着手,"我这就回去告诉佩斯这个好消息,让他们把节目再好好打磨打磨,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老爷子端起已经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意味深长地说:"咱们要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好的作品,自有它的生命力,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陈光远亲自起身送陈强出门。在院子里,陈强紧紧握住他的手:"光远导演,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和老首长..."
"陈老师别客气,"陈光远真诚地说道,"佩斯和时茂的节目确实出色,我们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您快回去吧,让佩斯他们好好准备。"
送走陈强后,陈光远回到客厅,见父亲正站在窗前。
"爸,您觉得经过这番安排,这个节目能成吗?"
陈光耀缓缓转过身,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节目本身是一流的,演员也是顶尖的。但春晚这个舞台..."他轻轻摇头,"从来就不只是艺术水准的较量。至于最终能不能上,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他的目光越过窗户,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有时候,一个好的作品想要破土而出,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能做的,就是给它一个破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