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栋好不容易从逐渐疏散的人群中脱身，快步走到那间贴着“创作重地，闲人免进”纸条的剪辑室门口。
他抬手敲了敲门，里面先是死寂一片，然后传来郑导警惕又烦躁的声音：“谁啊？！不是说了别来打扰吗？！”
“郑导，是我，佳栋！”张佳栋赶紧应道。
闻声，门那边儿先是安静了一会儿，马上“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一条缝，露出郑导半张写满焦虑和疲惫的脸。
头发被抓得像鸡窝，眼睛里全是血丝。
他看到确实是张佳栋，才松了口气，一把将他拉了进去，又迅速把门反锁上。
剪辑室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剪辑机还亮着，屏幕上的画面却是定格的。
“我的老天爷啊，家栋！你可算回来了！”郑导压低了声音，像是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似的，“外面怎么样了？那些人走了吗？我这半天一个字都没剪进去，脑子嗡嗡的！”
张佳栋看着这位艺术上的大将如此狼狈，又是好笑又不敢笑，连忙摆手：“放心，放心！局面暂时控制住了！”
他脸上带着一丝兴奋的继续说道：“郑导，我给你搬来救兵了！你猜我把谁请来了？”
郑导一愣，一脸茫然：“谁？从我们首都电影制片厂来的？工商局的？来赶人的？”
“当然不是！”张佳栋笑着摇头道，“是高老师！县剧团以前的那位台柱子，后来也说书的那位！”
“高老师？”郑导显然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和文化馆的说书先生有什么关系。
“对呀？之前我们广告工作室刚成立，我就跟你提过的？你忘了么?”
张家栋见郑导对高老师似乎没什么印象了，赶忙提醒对方道。
“他……他来能帮什么忙？给客户说段书安抚情绪？”
“哎呦我的郑导诶！”张佳栋一拍大腿，“你可别小看高老师！人家那是在舞台上练就了几十年的真本事！控场、沟通、察言观色、理顺流程，那是他的强项！”
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外面那乱局，我都没辙了。高老师一来，几句话，几个安排，现在客户都乖乖去隔壁排队登记了！电话也让人统一记录回复了！乱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就顺了！”
郑导听得眼睛慢慢睁大，脸上的焦虑渐渐被难以置信的神色取代：“真的？就……就这么简单？几句话就摆平了？”
“可不嘛！”张佳栋语气肯定，“高老师答应先帮咱们稳住前期接待，筛选项目，理顺流程。以后啊，那些乱七八糟的应酬、扯皮、初步沟通，都让他去挡着！您啊，就安安心心在这‘创作重地’，只管把握艺术方向，拍出最好的片子！怎么样？这下能喘口气了吧？”
郑导愣了好几秒，仿佛在消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随即，他终于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憋了半天的浊气，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近乎虚脱的笑容。
“哎呀……哎呀呀……这可真是……真是雪中送炭啊！”他激动地有点语无伦次，“家栋，还是你有办法！这可太好了！太好了！你是不知道，让我去跟那些老板科长们磨嘴皮子，比让我扛着机器爬崂山还累！这下好了，有高老师这把‘老伞’挡着，我这心里一下子就亮堂了！”
他猛地站起来，情绪转换极快，搓着手，眼神重新焕发出创作的光彩：“那……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弄？高老师有什么章程？”
张佳栋看着郑导重新振作起来，心里也彻底踏实了，笑道：“章程等高老师理顺了自然会跟咱们商量。现在啊，您先歇会儿，抽根烟，缓过劲来。咱们的广告公司，这回算是真正有了一套能打硬仗的班子了！”
“对！能打硬仗的班子！”郑导兴奋地重复道，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的干劲。
他习惯性地去摸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深深吸了一口，仿佛这才真正缓过气来。
“家栋，”他吐着烟圈，眼神发亮，“既然高老师能把前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揽过去，那我这儿就得抓紧了！‘太阳’牌后续的广告片得计划起来了吧？不能光吃老本啊！还有，这么多新客户找上门，咱们也得有点挑拣，不是啥活儿都接，得接那些能做出彩、不砸咱们牌子的！”
他的思维重新回到了创作的轨道上，开始主动思考未来的规划。
张佳栋欣慰地点点头：“没错！郑导，您这想法正到位！等高老师把前期的局面理顺了，筛选出一些靠谱的客户需求，咱们仨得坐下来好好开个会，定个章程。哪些客户优先接，报价怎么定，咱们仨的分工怎么协调，都得明确下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太阳’牌本身，蒋厂长那边产能一跟上，咱们就得想着推出新产品，广告片也得跟上。这事关咱们广告公司的根基，更不能松懈。”
“放心吧！创意方面我脑子里已经有几个点子了！”郑导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只要后方稳定，前方我绝对能给你打出漂亮仗！”
就在张家栋和郑导正商量的热火朝天时，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接着是高老师沉稳的声音：“张厂长，郑导，方便吗？外面的初步登记差不多了，我简单汇总了一下，有些情况需要跟二位马上碰一下。”
张佳栋和郑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这效率也太快了！
“方便！高老师，快请进！”张佳栋连忙应道。
门被推开，高老师拿着笔记本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屋里除了张佳栋，还有一位头发微乱、眼带血丝却难掩艺术气质的中年男人，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张佳栋立刻笑着上前一步，热情地充当起介绍人：“高老师，来得正好！给您正式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咱们广告工作室的艺术总监，从首都电影制片厂请来的大导演——郑导！‘太阳’牌那条广告，就是郑导一手打造的！”
他接着又转向郑导，语气充满敬重：“郑导，这位就是我刚跟您提起的高老师！县剧团以前的台柱子，不仅舞台经验丰富，管理协调更是有一手，可是咱们本地文化界的老人了！”
高老师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谦和又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手：“哎呦！郑导！久仰大名！幸会幸会！您在央视那条片子我反复看了好几遍，拍得是真叫一个好！镜头、节奏、意境，都没得说！尤其是能把产品和生活气息结合得那么自然贴切，绝对是这个！”
他边说边竖起了大拇指，赞叹之情溢于言表。
郑导虽然刚才听张佳栋夸了高老师，但此刻见到本人如此谦逊，上来就对自己专业给予这么高的肯定，心里那点因为被突然打扰和对于“空降”人员本能的些许疑虑顿时消解了大半。
他连忙握住高老师的手，同样热情地摇晃着：
“高老师您太客气了！不敢当不敢当！都是张厂长领导有方，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他语气诚恳地看向张家栋，“刚才家栋还跟我说呢，多亏了您及时赶来救场，三下五除二就把外面那乱局给稳住了！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不然我这会儿估计还得躲在这屋里不敢出去呢！这方面您可是行家，以后得多向您请教！”
两位人初次见面，就因为张佳栋中间的铺垫和彼此真诚的态度，瞬间消除了陌生感，气氛一下子变得融洽起来。
张佳栋看着这两位一文一武的大将相谈甚欢，心里更是乐开了花，赶紧招呼道：“好了好了，二位都是自己人，就别互相客套了。以后合作的机会多着呢！高老师，您刚才说情况汇总好了？快给我们说说！”
被张家栋这么一提醒，高老师才终于回到正题。
“刚才粗略统计了一下，今天下午到现在，明确留下需求的有十七家单位。涵盖了食品、轻工、五金、甚至还有一家乐器厂。预算意向差距很大，需求也五花八门。”
他翻看着笔记本，继续给张家栋和郑导解释道：“我初步筛了一下，觉得有三家比较有潜力，也相对符合咱们目前的能力。一家是本市的啤酒厂，想拍个夏季促销的短片；一家是邻市的皮鞋厂，想模仿‘太阳’牌那种讲工艺、树品牌的感觉；还有一家是省城的收音机厂，预算最足，想搞点新花样。”
他把本子递过去：“具体信息都在这。我的建议是，咱们优先从这三家里选一家到两家，作为我们规范化操作后的第一个项目，打响头炮。其他的，可以暂缓回复或者委婉拒绝。”
郑导立刻凑过去看笔记本上的记录，专业本能被瞬间激发：“啤酒厂这个有点意思，夏天拍可以结合海滨元素……皮鞋厂这个，讲工艺倒是我们的强项……收音机厂这个预算足，但‘新花样’有点模糊，得细谈……”
张佳栋看着眼前这一幕——经验丰富的老帅高效梳理战场，艺术大将迅速进入创作评估状态——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