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栋他们县里的一个老小区里,一辆白色的212吉普车稳稳地停在小区门口。
车门打开以后,张家栋熄灭了引擎刚从吉普车的驾驶室里下来,就有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迎了过来。
“张厂长,你要来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准备一下……”
“高老师!您太客气了,是我冒昧打扰才对!”
张佳栋赶紧关上车门,快走两步迎了上去,双手热情地握住高老板的手,“您看看我,这事急得都忘了提前摇个电话,直接就扑您这儿来了,您别见怪!”
高老师和平时一样,穿着洗得发白的卡其布长衫,虽然这段时间他在自己的书馆里说书,也赚了些钱。
可是这些钱除了拿出来一部分改善家用,大部分都替在首都电影制片厂,跟着六小龄童师父学习怎么拍电视剧的小阿杰了,自己还真是舍不得花钱给自己买些什么。
“张厂长,你可别这么说,你现在可是咱们县里的大忙人、大红人,‘太阳’牌的广告我在电视上看了,拍得真是太好了!给咱们本地企业争光了!你这一大早风风火火过来,肯定是遇到啥急事了吧?”
“高老师,这外面也不是咱们聊事情的地方,咱们还是回家里去再说吧?”
张家栋建议道,高老师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有些怠慢到了对方,连忙答应道。
“哎,好,好,家里简陋,张厂长你别嫌弃。”
就这样,高老师引着张佳栋走进有些陈旧的单元门,来到了自己的家。
高老师的家不大,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之前张家栋来慰问的时候,和郑秘书也来过,只是这一次再来,高老师的家里早就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杂乱了。
作为县话剧团以前的台柱子,他和大部分的曲艺人一样,寻常都喜欢一些文化方面的东西。
家里最显眼的是墙上挂着的几幅水墨画和书法作品,透着主人的雅趣。
一张老式书桌上,还摊着一些说书用的鼓板和一叠写得密密麻麻的稿纸,显然是高老师寻常记录灵感的时候留下的。
“高老师,您这儿墨香伴着书香,真是个好地方。”张佳栋真诚地赞了一句,随即言归正传,“不瞒您说,我这次来,真是遇到大难题了,非得请您这位老将出马不可!”
他接过高老师递过来的搪瓷杯,也顾不上喝水,便把广告工作室被各路厂商“围追堵截”、内部乱成一锅粥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
“……郑导是艺术上的大将,可管理调度、应对客户,他实在分身乏术。林邵阳那几个年轻人更是没见过这阵仗,都快被吓懵了。再这么下去,非但接不住这泼天的富贵,还得把‘太阳’牌好不容易争来的口碑给砸了。”
张佳栋语气急切,完全没给高老师任何插嘴的机会。
“我思来想去,能镇住这场面、又能让郑导和客户都信服的,只有您了!您是咱们县里的文化名人,经验丰富,人脉广,又懂行,请您务必出山,帮我们稳住阵脚,把这业务流程立起来!”
高老师被张佳栋这连珠炮似的话说得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地摆摆手:“张厂长,您这可真是……太抬举我了!什么文化名人、老将,我可当不起。我比您也大不了几岁,就是以前在剧团里多混了几年日子,哪有什么人脉。你们广告工作室服务的客户,现在都是咱们全国上下最知名的企业,我哪有那个能耐应付得了他们啊……”
听到高老师的话,张佳栋这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说需求,却没考虑到高老师的心理落差和顾虑,连忙放缓语气,更加真诚地说道:
“高老师,您这话就太自谦了!没错,来找我们的企业名头是不小,但他们看中的是什么?看中的是‘太阳’广告里那种能把产品说得吸引人、把品牌立起来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光是拍摄技巧,更核心的是里面的文化底蕴和琢磨劲儿!”
他指着墙上那幅水墨画:“这就跟您说书一样,同样的本子,不同的人说出来味道就是不一样!您这么多年在舞台上琢磨观众心理、打磨段子节奏、营造氛围感的经验,就是最宝贵的财富!那些大企业的领导,也是人,也认道理、讲感情,更需要能理解他们产品内涵的人来沟通。您见过的世面、经过的场面,对付这种沟通,比我们这些只会埋头干活的强多了!”
他见高老师神色有所松动,又继续说道:“再说,也不是让您一个人去对付所有客户。您是去帮我们立规矩、搭架子的!比如,客户来了,怎么初步接待?怎么引导他们清晰表达需求?怎么把我们工作室的优势和流程介绍明白?怎么初步筛选哪些项目更适合我们?这些台前幕后的‘场子’,非得您这样稳得住、有章法的人来把控不可!具体的创意和拍摄,当然还是郑导牵头,您给他当好‘管家’和‘外交官’,让他能专心搞创作就行!”
高老师听着张佳栋的话,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但眉宇间仍有一丝犹豫。
张家栋看到高老师仍在权衡,心念一转,又想到了一个更能打动他的地方。
“高老师,我知道您舍不得您书馆里的那些听众,。但您想想,您那书馆,说到底,一场书能有多少人听?顶天了百十号人。可我们这广告公司,做一条片子,通过央视那么一放,看到的是成千上万,甚至是几亿人!这影响力,这传播力,不是一个量级的啊?”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观察着高老师的反应,继续深入:“再说,您也得为小阿杰想想。那孩子有灵气,肯吃苦,现在在首都电影制片厂跟着六小龄童老师学习,前途无量。可那边终究是人才济济,想要出头,光靠自个儿闷头苦练也不行,还得有机会,有人帮衬。”
显然,当张家栋提到了小阿杰时,高老师的神色也突然一震,明显是听到了心里去。
“您要是来了咱们广告公司,那就不一样了。”
张佳栋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憧憬,“咱们这行当,跟电影、电视本就是一家亲!以后业务做大了,难免要跟首都电影制片厂、跟更多的导演、制片人打交道。您在这边立住了,积累了资源和名声,将来万一小阿杰那边需要个机会,需要人引荐一下,您说话是不是也能更有分量?也能多帮孩子一把?这岂不是比您守着一个书馆,能给他的支持要大得多?”
这句话,像是一下子戳中了高老师内心最柔软也最关切的地方。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彩。他自己可以安于清贫,可以不在乎名利,但关乎养子阿杰的前程,那就是他最大的软肋和最大的动力。
是啊,如果自己能在这个新兴的、看起来充满活力的行当里站稳脚跟,岂不是能为远在北京苦苦求学的阿杰,多铺一点点路,多搭一座小小的桥?哪怕只是多认识几个人,多知道一些行业里的门道,也是好的啊。
更何况现在张家栋他们的广告工作室,原本就是跟首都电影制片厂合伙开的。
郑导又是首都电影制片厂那边派来,专门负责广告业务的大导演。
无论怎么说,自己要是能够参与到广告公司的业务中,多多少少都为小阿杰的前程铺铺路。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犹豫也终于渐渐的淡了。
最后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袱,脸上露出了笑容:
“张厂长,您可真会做思想工作……句句都说到我心窝子里去了。为了阿杰那孩子,也为了不辜负您这份信任,我这把老骨头,就再跟你们年轻人拼一把!你说得对,老守着过去那点玩意儿,眼界就窄了……!”
张家栋见自己好不容易把高老师说动了,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高老师,您能这么想就太好了!以后您就是咱们公司的‘定海神针’!有您出山,我心里就踏实了!”
然后,他又趁热打铁,立刻接着说道:“事不宜迟,那边都快乱套了。您看要是方便,咱们这就动身?我的车就在楼下。路上我再跟您详细说说现在都有哪些客户找上门,咱们也好提前有个盘算。”
高老师也是个爽快人,既然做了决定,便不再拖泥带水:“成!你等我两分钟,我换件出门见客的衣裳……”
他笑着转身进了里屋,很快便换下那件家常的长衫,穿了一件看起来更挺括些的中山装,头发也仔细梳理了一下,整个人顿时显得精神利落了许多,眼神里也充满了迎接新挑战的锐气。
他手里拿着一个旧的牛皮纸封面笔记本和一支英雄钢笔,只是一瞬间,就已经进入了“高参”的角色。
“走吧,张厂长!”
高老师语气坚定,带着一丝久违的干劲儿。
“好!咱们走!”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下楼,坐上那辆212吉普车,发动机轰鸣着驶出了小区,直奔市区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