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经理大步流星地走进仓库，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额头上挂着细密的汗珠。
他一边走一边解开灰色中山装的领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
"老赵！"李经理快步迎上去，"轻工局的会开完了？"
"别提了，"赵经理摆摆手，从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开了三个钟头，最后就批了两个展位。"他看了眼张佳栋手里的玻璃瓶，突然咧嘴笑了，"怎么样，这瓶子够意思吧？我可是跟天津港那边的进口商磨了半个月才弄到的。"
张佳栋感激地点点头，却注意到赵经理的公文包上沾着些泥土："赵哥，你这是......"
"嗨，别提了！"赵经理把公文包往旁边的木箱上一放，"刚出轻工局就碰上修路，实在是找不到车，我就一路走过来了。"他喘着粗气，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不过好消息是，展销会的名额批下来了，我还特意替你青岛本地的厂商打听了一下……“
赵经理擦了擦汗，将牛皮纸信封郑重地递给张佳栋："老弟，你看看这个。"
张佳栋接过信封，手指触到里面厚实的纸张。他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是一份盖着省轻工厅公章的文件，上面清晰地写着："关于1983年中国特色商品展销会参展企业名单的通知"。
"咱们省就两个名额，"赵经理压低声音，手指在文件上点了点，"一个给了我们济南食品厂，另一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张佳栋，"我跟厅里争取了好久，最后王厅长松口说，可以给县级企业一个机会。"
张佳栋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阳光透过仓库高窗照在文件上，那个鲜红的公章显得格外醒目。
随着改革开发的发展，各地为了推广自己本地特色的产品，都举办过各种商品的特色展会。
深圳的元旦春节展销会，曾经五十三天就卖出了三万件各种商品；万载县的烟花展销会，吸引了全国二十多个省市的客商；还有汉正街的小商品订货会，听说连外国商人都跑去采购。
而这一次由轻工业局自己组织的展会，更是聚集了全国各地的知名品牌，针对的用户也不是咱们国内的市场。
"这次展销会可不一样，"赵经理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凑近低声道，"是专门面向驻华使团和外贸单位的，参展企业可以直接跟老外谈生意。"他掏出一份皱巴巴的《经济参考报》，指着上面一则消息："看见没？上个月北京的纺织展销会，光是外汇券就收了二十多万。我能帮你们合作社争取来的这个展位，可不容易啊……"
听到赵经理的介绍，张佳栋要说自己不心动，那肯定是假的。
毕竟上一次他们省里主办的外贸展销会，他们厂里面生产的最新款的滑雪服就没有入选。
可是一想到他们县罐头厂之前跟萨姆超市之间闹得那点儿不愉快，张佳栋刚刚有些悸动的心就立马冷静了下来。
“赵哥，你能每次都替我们合作社想着，我真的是得谢谢你。不过现在，我们厂里面的产品都是冬天的款式，也不算是当季。这会儿上会估计也还是跟我们春天去广交会一样吧？“
赵经理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他用力拍了拍张佳栋的肩膀："老弟啊老弟，你这就是外行话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拿出了一份轻工业局刚刚印发的招商文件："看看这个，北欧的采购团下周就到。人家那儿现在正是寒冬腊月，就等着补冬季货呢！"
张佳栋凑近细看，那张文件上赫然写着："挪威、瑞典等国采购代表将于本月15日抵京，重点考察冬季运动用品及御寒食品..."
"再说了，"赵经理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以为老哥我为什么特意今天来找你？"他从内兜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我们自己外贸公司的同志刚传来的消息，苏联商务代表特别提出要采购适合寒冷地区的产品，你们合作社服装厂的羽绒服，不是刚好能借着这次机会，卖到他们的市场去？"
要知道1983年的前苏联，对于我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时的苏联，对我们中国人来说就像一位既熟悉又陌生的老邻居——曾经亲密无间，后来反目成仇，如今却又隔着篱笆互相打量。
那时候的哈尔滨中央大街上，随时能看见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俄国人，他们喝着格瓦斯啃着列巴，嘴里哼着《喀秋莎》。
可就在同一时刻，中苏边境上还驻扎着上百万全副武装的士兵，坦克的炮口至今都对着对方。
那年头的苏联人日子过得也很拧巴。商店货架上永远缺这少那，莫斯科的主妇们得排长队买面包。可他们造的飞机大炮能把美国人吓出一身冷汗。
说来也怪，就是这么个看似铁板一块的大国，偏偏最缺的就是当时我们国内能够生产的各种棉布和罐头。
西伯利亚那地方的冬天动辄零下四五十度，他们的军大衣又厚又重，哪比得上张佳栋他们合作社生产的羽绒服轻便？
张佳栋他们合作社的服装厂，要是真的能借着这次展会的机会，跟当时的前苏联做生意，对于他们合作社自己的品牌来说，绝对是个大好事儿。
可是面对这么大的诱惑，一想到这一次他是为了替他们县罐头厂找资源、谈合作的，张佳栋突然还是又有些犹豫了。
“赵哥，这事儿我确实是得谢谢你，没别的，一会儿等咱们的正事儿谈完了，我说啥也得跟你多喝几杯。不过这一次我来首都，可不是为了我们合作社自己的事儿……”
张佳栋一边说着，一边从公文包里，把之前他们广告工作室给县里罐头厂设计的新包装给拿了出来。
"赵哥，您看看这个。"他展开最上面的一张图纸，烫金的"太阳"二字在仓库昏黄的灯光下依然熠熠生辉。图案中央是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下方勾勒出沂蒙山起伏的轮廓。
赵经理凑近细看，发现设计稿上标注着两种产品，一跨是微辣口味的辣椒酱，标签主色调是辣椒红，右下角印着个小小的辣椒图案。
另一款则是太阳蘑菇酱，同样的瓶型，但标签换成深褐色，配以金色的蘑菇简笔画。
"这是......"赵经理的手指悬在精美的图纸上方，不敢触碰。
"只是设计稿。"张佳栋苦笑着翻开第二页，是完整的品牌视觉系统——从运输纸箱到店铺陈列架，甚至连送货货车的涂装都设计好了。"县里罐头厂的产品设计思路，还是老想法，我们合作社这不是跟首都电影制片厂那边刚成立了一家广告工作室么。这次正好为他们的新产品设计了全套的视觉系统……"
在那个信息闭塞的年代，赵经理和李经理他们哪见过这个？
张佳栋一把他们的新设计拿出来，就直接给他们两个人震住了。
"这...这是..."李经理机会都要把身子俯到了图纸上，，"这标签上的烫金，真能印出来？"
张佳栋笑而不语，又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小样。只见巴掌大的标签纸上，"太阳"二字在煤油灯下泛着真实的金属光泽，手指摸上去还能感受到微微凸起的纹理。
赵经理倒吸一口凉气，他颤抖着指向运输箱的设计图："这包装纸上的凹凸纹路..."
"是专门找美院的老师傅刻的版。"张佳栋轻声道，"用的是崂山实景的素描。"
李经理突然蹲下身，凑近看送货车的设计图："这车身上的涂装...这光影...这...就算是国外的产品，也做不到这种品牌宣传的力度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气音。
"家栋..."赵经理的嗓子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边缘，"你们这个广告工作室...接外面的活吗？"
“接呀？怎么不接啊？之前央视播出那个双星运动鞋的广告，不就是我们拍的？你们没看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