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电影制片厂三号摄影棚的后台。
佩斯老师刚卸下《二子开店》续集里那身略显臃肿的棉猴行头,脸上还带着油彩,他父亲陈强老师正站在一旁,跟他讲着刚才一场戏里动作节奏的把握。
“佩斯,刚才你偷懒被掌柜发现那段,转身的时机再晚半秒,那个怂劲儿就更足了……”
陈强老师边说边比划着。
这时,化妆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只见朱时茂穿着一身整洁的便装,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佩斯!陈老师!”
朱时茂笑着打招呼,声音洪亮。
佩斯老师有些意外,扭头看他:“时茂?你咋这时候来了?咱俩不是说好周末再碰头细排吗?”
朱时茂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脸上带着创作时特有的兴奋:“本来是那么打算的。可我今天琢磨剧本,又有了些新想法,总觉得咱们现在这个《吃面条》的本子,有些地方还能更精炼,笑料还能更瓷实。心里搁不住事儿,就想着赶紧过来,当面跟你商量商量。”
佩斯老师一听是关于小品的事,立刻来了精神,但随即又挠了挠他的光头,面露难色:“哎呀,我这刚下了日场的戏,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一会儿天擦黑还得赶拍几个夜景镜头呢。这会儿恐怕没整块时间……”
要是放在以前,看到儿子刚结束高强度拍摄还要折腾别的,陈强老师多半会出言劝阻,让他专心拍电影。
但最近,他看着儿子为了这个小品废寝忘食地和朱时茂琢磨剧本,那股子他年轻时才有的创作热情和钻劲儿,心里反而慢慢理解了。
陈强老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看了看眼前两个充满干劲儿年轻人,主动开口道:“离夜景布光还有一会儿。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我看你们俩也别干站着商量了,既然时茂有新想法,佩斯你也找找感觉,干脆就在这化妆间,趁着热乎劲儿,把新改的段子走一遍。我反正没事,也帮你们看看,把把关。”
朱时茂和陈佩斯闻言,都有些不敢相信地对视了一眼。
这可是头一回见老爷子这么主动、明确地支持他们排练小品,往常虽不明确反对,但也多是持观望态度。
“还愣着干啥呢?”陈强老师见两人没动静,眉毛一竖,习惯性地催促道,“麻溜的!一会儿灯光布好了,导演喊人,看你们还怎么排!”
“排!排!”陈佩斯一个激灵,立马应声,顺手就把旁边的凳子拖了过来,“时茂,快,就按你新想的来!”
朱时茂也迅速进入状态,清了清嗓子,拿出剧务那股子认真劲儿:“我觉得咱们开头,我催促你排练的节奏可以再紧一点,显得我更着急,你的不情愿和贪吃那小算盘,对比就更强了……”
两人也顾不上条件简陋,就在这堆满戏服、弥漫着油彩和发胶味道的化妆间里,从头开始演了起来。
朱时茂一本正经地催促,陈佩斯则把那碗“虚无”的面条吃得唏哩呼噜,各种耍小聪明、找借口偷吃的模样,活灵活现。
陈强老师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着,表情专注。
等两人把修改后的段落演完,他立刻走上前:“停!这里,佩斯,你蹲下去假装系鞋带那个动作,太刻意了!要更自然,像是真被我说中了心虚,下意识想躲……”他又转向朱时茂,“时茂,你这时候的眼神不能光盯着他,要带点看穿他小心思的无奈,但又不能真生气,得憋着笑……”
老爷子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艺术家,眼光毒辣,几句话就点出了关键。陈佩斯和朱时茂听得连连点头。
"陈老师说得对!"朱时茂认真思考着,"我觉得在试戏吃面的环节可以再丰富一些。比如我作为导演,让你一遍遍重复吃面的表演,你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痛苦,这个转变要更明显。"
陈佩斯立刻领会了意图:"对对!第一遍我还能乐呵呵地吃,第二遍就有点勉强,等到第三遍、第四遍……"他边说边表演起来,做出肚子撑得不行还要硬往嘴里塞面的样子。
朱时茂接着完善剧情:"我就在旁边不停地说'不行,感觉不对,再来一遍',你要把那种被折磨得快崩溃的状态演出来。"
陈佩斯已经进入角色,对着空碗做出痛苦的表情:"导演,我实在是吃不下去了!这都第几碗了?"
朱时茂一本正经地回应:"这才哪到哪啊,演员就得有这种敬业精神!"
陈强老师在旁边看着,边看边指导:"佩斯,你吃到后面可以加一些细节,比如打嗝、揉肚子,但是要自然,要让观众觉得你是真撑着了。"
"明白了爸!"
陈佩斯立即调整表演,把那种撑得难受还要强颜欢笑的状态演得更加生动了。
朱时茂也深受启发:"那我作为导演的台词也要更严厉一些,'不行!重来!'这句话要说得斩钉截铁。"
两人商量妥了,立刻投入排练。
只见朱时茂挺直腰板,拿出导演的架势,指着地上一个不存在的桶:
"看见没有!大桶的面条,管够!今天你一定要把'饿'这种感觉给我演出来!"
佩斯老师则睛发亮,搓着手满口答应:"导演,您就瞧好吧!"
说着,他立即蹲下身,双手虚拟地端起一个大碗,拿起不存在的筷子,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嘴里还发出唏哩呼噜的声音,吃得那叫一个香。
屋里,两个人表演的专注,却没有发现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两个人,正在透过门缝儿偷偷地往屋里瞧。
郑导看着里面正在认真排练的两人,小声对张家栋说:"家栋,咱们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他们排练了。"
张家栋看着屋里陈佩斯那惟妙惟肖的表演,朱时茂那一本正经的导演范儿,还有在旁边认真观摩指导的陈强老师,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不,郑导,咱们来得正是时候。你看,这戏不是已经快成了么?"
此时屋内排练正到高潮处——陈佩斯已经“吃”到了不知第几碗,他瘫坐在地上,一手虚拟地捧着胀鼓鼓的肚子,另一只手还在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面条”,脸上是痛苦万分却又不得不坚持的表情,连打嗝都带着十足的“面条味儿”。
朱时茂在一旁还在不近人情地催促:“感觉不对!重来!演员要有为艺术献身的精神!”
这极具反差效果的一幕,让在旁边观摩的陈强老师忍不住拍腿叫好:“好!就是这个劲儿!”
几乎同时,门外的张家栋也被这精彩的表演所感染,脱口而出:“好!太传神了!”
这一里一外两声叫好,顿时惊动了屋里的人。
排练戛然而止。
陈佩斯和朱时茂同时扭头看向门口,陈强老师也诧异地转过身。
“谁啊?”
陈佩斯还坐在地上,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朱时茂眼尖,一下子认出了来人,惊喜地喊道:“郑导!张厂长!你们怎么来了?!”
郑导和张家栋见藏不住了,便笑着推门而入。
张家栋一边往里走,一边由衷地赞叹:“我们要是不来,哪能亲眼看到这么精彩的表演!佩斯老师,您刚才那段吃面吃到撑的表演,简直是绝了!”
陈佩斯这才不好意思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裤子上的灰,嘿嘿地笑着:“张厂长,郑导,你们啥时候到的?咋不吱一声呢?”
陈强老师也笑着迎上来:“家栋同志,郑导,你们来得正好,快帮着看看,这两个小子鼓捣的这东西,到底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