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专家方案的指导、马师傅的机械专长和玻璃瓶厂上下的全力配合，那台"土压机"的组装调试进展出奇地顺利。
虽然整台设备看起来颇为简陋——锈迹斑斑的基座、裸露在外的液压管路，再加上用耐火砖精心垒砌的加热炉，这些部件组合在一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每个零件都凝聚着工人们的智慧与汗水。
试生产这天一大早，陈主任就迫不及待地派人去请张家栋。
来传话的工人语气既兴奋又神秘，只说"机器要动了，就等张厂长来见证关键时刻。"
张家栋闻讯立即放下手头工作赶到车间。一进门就看到那台"土压机"前已经围满了人。
王技术员、马师傅和几位技术骨干正在做最后的检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又期待的气氛，仿佛在迎接一个新生儿的诞生。
"张厂长，可算把你等来了！"陈主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咱们这段时间努力的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王技术员见到张家栋，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向张家栋还有陈主任汇报道："张厂长，各系统已检查完毕，加热炉达到预定温度，模具安装就位，平板玻璃原料已准备好。是否开始第一次试压？"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张家栋。他环视着一张张既紧张又期盼的面孔，沉稳地点了头："开始吧！"
"启动！"王技术员一声令下。
马达轰隆作响，液压系统开始运转。
一块光洁的平板玻璃被工人们小心翼翼地送进炽热的加热炉。
透过观察窗，可以看见玻璃在高温中逐渐软化，变得通红而富有可塑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车间里静得只剩下机器的运转声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
当玻璃达到最佳软化状态时，在马师傅精准的操控下，传送滚轮将其迅速转移至下方模具。紧接着，上方的压头在液压驱动下缓缓压下，均匀地施加着压力......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当液压装置缓缓抬起，一块泛着暗红色光泽、已初具车窗弧度的玻璃呈现在众人面前时，车间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叹。
“成了！这回真成了！”一个年轻技术员忍不住低呼。
“瞧瞧这弧度，多顺滑！”
“还是专家指点的办法管用啊！”
压抑许久的喜悦瞬间爆发出来，张家栋和陈主任相视一笑，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陈主任更是激动地掏出烟盒，准备给大家散烟庆祝。
然而，就在这欢腾的时刻——
“啪！”
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像一盆冷水浇在每个人心头。
那块刚刚还完美成型的玻璃表面，突然绽开一道狰狞的裂纹，随即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堆布满裂痕的废料。
车间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褪去，就被惊愕和失望冻结。
陈主任递烟的手悬在半空，张家栋刚伸出去的手缓缓放下。
“停！全部停下！”王技术员一个箭步冲到操作台前，声音嘶哑地喊道，“都别动！保持现场！”
他这一嗓子把众人从震惊中唤醒。
大家默默围拢过来，盯着那片碎裂的玻璃，每个人的眉头都紧紧锁着。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车间，此刻安静得能听见耐火砖炉膛里煤块燃烧的噼啪声。
王技术员戴上厚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碎裂的玻璃一片片取下来，仔细查看着模具表面和玻璃的断口。
马师傅则立即开始检查液压系统的压力表记录。
“压力稳定，温度也达标……”王技术员喃喃自语，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张家栋看着陷入沉思的王技术员，关切地问道：“王工，模具怎么样？有没有损伤？”
王技术员仔细检查了模具表面，松了口气：“模具完好无损，张厂长。”
“那就好！”张家栋脸上重新露出鼓励的笑容，他提高声音对在场的所有人说道，“大家别灰心！咱们要看到进步！上次玻璃连型都没成直接就炸了，这次至少完美成型了，这说明咱们的‘土压机’和加热方法是有效的！这已经是迈出了一大步！”
紧跟着，他又转向王技术员和马师傅：“王工，马师傅，咱们能不能立刻分析原因，调整参数，再试一次？”
“对，再试一次！”陈主任也重新振作精神，他转向几位一直默默观察的玻璃厂老师傅，“各位老师傅，你们经验丰富，怎么看这个问题？”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师傅走上前，用手感受了一下模具的温度，又看了看玻璃碎裂的纹路，沉吟道：“陈主任，张厂长，依我看，这恐怕不全是机器的问题。咱们这块玻璃，贴着模具的那面散热慢，露在空气里的这面散热快，里外冷热不均，应力都憋在里面了。这压头一抬起来，没了约束，它自己就绷不住了。”
另一位老师傅也赶忙补充道：“老李说得在理。这就像咱们以前做厚壁玻璃器皿，最怕就是冷却不均。我看……能不能让这压头多压一会儿？别急着打开，让玻璃在模具里多待会儿，慢慢把温度降下来一点，等它定定型？”
老师傅们凭借多年与玻璃打交道的直觉，一下子指出了问题的关键——退火工艺。
王技术员和马师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豁然开朗的神情。
“有道理！是退火环节出了问题！”王技术员激动地说，“我们需要延长保压时间，让玻璃在压力下完成初步的退火，释放内部应力！”
马师傅一听，立刻拍了拍身边的液压控制阀，信心十足地说：“这个好办！就是在保压程序里加个延时，让压头抬起的慢一些，我这就调整一下，很快！”
“好！”张家栋见问题找到了，解决方案也明确，立刻拍板，“那咱们就抓紧时间，重新准备原料，再试一次！这次咱们稳扎稳打，不急于求成。”
他的话音落下，车间里的气氛为之一变。
之前的沮丧和疑惑被一种更加沉稳、专注的情绪所取代。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迟疑，大家立刻行动起来，默契地各司其职。
工人们更加小心地搬运着新的平板玻璃原料，测量尺寸时反复核对；王技术员和马师傅头碰着头，再次确认每一个调整后的参数，尤其是新设定的保压时间。
很快，一切需要调教的地方都准备完毕，又一块全新的玻璃被送到了加热炉。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整个流程进行得异常顺畅。
当玻璃再次被加热到红软状态，被精准地转移到模具上，液压压头缓缓压下时，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这一次，压头没有像上次那样快速抬起。
按照新的设定，它在成型后依然稳稳地压在玻璃上，保持着恒定的压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间里静得仿佛能听到汗水滴落的声音。
大家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纹丝不动的压头上，心中默数着这漫长的保压时间。
当保压时间终于结束，压头开始极其缓慢地抬起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块轮廓清晰、弧度流畅的成型玻璃，完好无损地呈现在模具之中！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在车间灯光的照射下，隐约反射着光芒。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过去了，玻璃依然完好。
没有熟悉的爆裂声，没有出现任何裂纹。
成功了？
这个念头在每个人心中升起，但经历了太多次失败的他们，竟有些不敢相信。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出声庆祝，生怕一点点动静就会惊碎了这来之不易的成果。
陈主任按捺住狂跳的心，压低声音，几乎是气声吩咐旁边的工人：“快……快小心点儿，把它从模具上取下来……轻点儿，一定要轻点儿！”
两名工人立刻上前，戴上厚手套，用特制的工具，以十二万分的小心，将那块已经冷却定型的玻璃，缓缓地从模具中剥离出来。
当它被完整地举起，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时，车间里先是陷入了一片难以置信的寂静，随即，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掌声猛地爆发出来！
“成了！这回真成了！”
“老天爷，总算是做出来了！”
陈主任更是激动得满脸红光，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尚且温热的玻璃，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他猛地转过身：“快！快去找扳手！赶紧的，把车上那块破玻璃拆下来，把咱们这块新的装上！”
这提议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响应，大家都想立刻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装上车。
只有张家栋看着大伙儿好不容易熬出来的成果，却异常冷静。
“等等！”他抬起手，声音沉稳地制止了躁动的人群，“大伙儿先不要着急，先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