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掌一动,桌子上的砚台便朝着青青的脑门砸了过去。
那砚台里,盛着浓浓的墨汁,凌空翻滚,却滴墨未洒。
青青一抬头,一砚台的墨水兜头淋了下来。
“呜,呜呜……救命啊!”
一道尖锐的叫声响彻云霄,震的天牢都颤抖了几下。
“怎么了?是不是地震了?”
“不会吧,我感觉就好像我屁股抖了一下啊。”
“废话,你这么大的吨位,得神崩地裂的动静你那尊臀才能抖一下。”
“哦,要不,我们去大牢里看看?”
“走走走,快去。”
同一时间,某一处宅院内,容月打发了季恒去巷子口李屠户那里买了一把刀,此时她正有样学样的在一旁霍霍磨刀。
北凤珏捧着一本书,坐在一旁,时不时的递上汗巾给她擦擦汗。
场面十分诡异。
季恒缩着脖子躲在柴房内,“你瞧着,咱家侯爷像不像是被你家小姐抢回来养着的小白脸?”
“哼,我家小姐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抢?粗俗。”
“好好好,媳妇说什么都对。不过,媳妇,你家小姐一定要救那姓酝的那小子吗?不如直接杀了吧?”
淡淡眉头一横,一字一句道:“你想让小姐言而无信?”
淡淡那一身杀气,丝毫不亚于铁甲营在战场上打磨多年的将士。
季恒心虚,默默地垂下脑袋,正抬头,却见北凤珏一个眼神过来,他立马闭上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说。
容月第九十九次感慨磨刀难,难于上青天,然而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北凤珏。
她忽然想起,自己对北凤珏最初的印象,应当就是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看到的那个人,面如冠玉,美貌如斯,端正高洁,不容侵犯。
可她一见倾心。
容月忽的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一手捏着菜刀,一手插着腰,笑的十分开怀。
北凤珏放下书,抬眸笑道:“不是急着磨刀救人?什么事这么好笑?”
容月吸吸鼻子,笑够了,常叹口气,感慨道:“我就是想,一见钟情,到底存不存在。”
“存在。”
北凤珏毫不犹豫。
容月诧异的看着她,“那你呢?可曾,一见钟情?”
“不曾。”
容月一听,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与北凤珏的初见,其实也不算是很美妙。
她见证了武安侯殿下最狼狈的时刻不说,还趁人之危的拿了人家的第一滴血,算一算,也不太厚道。
这要是有天理的话,她应该遭雷劈才对。
北凤珏沉默片刻,微微抬眸,一字一句认真道:“不曾一见钟情,是一见终生定。”
一见终生定。
容月忐忑,“那天你一定恨死我了吧?”
事后听说北凤珏要出家的消息,容月心中紧张了一两日,这才决定去相亲的。
目的,就是把他逼出来。
其实,下药的人,并非容长轻。
只是下药的那个人,容月和北凤珏都不愿再去猜测。
那人,只是一番苦心费力安排了一场局。
容长轻,是那个局中的棋子。
这世上,算无遗策的棋局,只有一人能做到。那个人,聪明的不显山不露水,却能未卜先知。
北凤珏定定的看着容月,轻轻地笑了起来,顶着容月的白眼,这才轻轻开口,道:“如若不是你,那我只能杀了她,以保清白。”
如果不是你,只能杀了她,保清白?
容月的心,咯噔一下,像是漏了一拍似的。
北凤珏这人,旁人说他冷漠无情,杀戮成性,是个活阎王。
可容月从见他的第一面,就只觉得这人,柔软的能令人融化。
她不可置信的张了张嘴,开口,颤抖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不明白。”
北凤珏忍着笑,起身走到她身后,轻轻将人环住,柔声道:“意思就是,我若心底不愿,没有人能强迫我做什么,哪怕是下了药。”
所以,虽说他时候懊恼,可如若真的不是心甘情愿,那一次,按照他的脾气,早就一刀痛快的杀了容月。
说到底,还是一见倾心,失了方寸,失了身。
这些话,憋在北凤珏心中许久了,他从未如此直接的袒露过这件事。
只是如今想来,早些年,曾与他定亲的世家小姐,也不是没有用过下药这招的,可结果呢?
不是被他丢出去,就是他将药逼出来,根本不会砰旁人。
可容月,却令他轻而易举的破了功,这说明,他心底,在见到容月的时候,就已经动了情。
容月突然眼眶一酸,一股热流便涌了上来。
她忽的明白了个道理。
天下间的因果,从不是因为天定因果,而是由心决定。
“你这是在承认,你见着我的第一眼,就喜欢我?”
容月揪住话题不放手,立马开启逼问模式。
然而北凤珏却左躲右闪,一边笑一边将容月控制在自己怀中,“小傻瓜。”
“你欺负傻瓜,还要不要你武安侯的面子了?”
“若非是你,我怎会有空欺负人?”
容月一顿,心底为那些曾经被北凤珏欺负的敌国大臣们深表默哀。
没办法,武安侯殿下不要脸起来,真的是很老榕树蜕皮,毫不犹豫。
容月推了推北凤珏,示意自己该磨刀了。
后者一手环住她,另一只手压在容月的手上,帮着她开始干活。
柴房内,季恒泪流满面,哭的跟个二傻子似的。
淡淡皱眉在身后,安慰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哭了,丑。”
季恒抹了把鼻子,感慨道:“侯爷自从被困京城,人就消沉多了,说句难听的,侯爷聪明的不像人。但就是没有生气儿,好像随时多要羽化登仙抛弃我们而去。可是如今,你瞧瞧,咱们侯爷笑起来多好看啊。”
笑起来好看的武安侯殿下此时嘴角微微上扬,满心满眼里都只有容月。
高山上的雪莲花,终归是有开花那日,等到了它的有缘人,融化成一滩春水。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淡淡盯着季恒,一把捏住他的下巴。
这要是换做以前,季恒的下巴只怕是已经掉了。
可如今两人关系有所改变,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淡淡手上没怎么用力,只要季恒想,轻轻一挣,便能挣脱。
他为难的看了眼淡淡,摇头,“媳妇,这件事侯爷交代过,不能说。日后,日后若是能说了,我再给你赔罪,亲口告知。”
“你家侯爷,若有半点对不住我家小姐的,我宰了你。”
淡淡说完,松开手,愤愤的背过身去,背对着季恒。
季恒同学心里苦啊,当初自家侯爷追媳妇的时候,他可怜兮兮的。
如今侯爷媳妇追到手了,他的媳妇也到手了,还要因为侯爷的事儿被媳妇冷落,威胁,欺负,人生真是太可怜了。
不过,面对自家媳妇,季恒除了点头,也没有别的话语权。
“你家侯爷,是不是不希望我家小姐救那个人?”
淡淡对容月,一向都是言听计从,几乎连一个不字,都不曾说过。
可季恒这欠抽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能忽视,她只能出这个头。
季恒皱起眉头,摇摇头,哀叹一声,道:“侯爷从不干涉容小姐的任何决定。媳妇,其实两个人之间最好的状态,不是为了对方让步,而是做自己该做的,却也记得自己最珍重的。”
“说清楚点。”
淡淡不解,这种咬文嚼字的事儿,她干不来。
无奈,季恒只得清清楚楚的将当年忠顺侯府如何陷害老武安侯,以及趁人之危对付铁甲营的事儿说了一遍。
铁甲营虽不能说是战无不胜,但也极少会打败仗,更别提能伤及主帅。
若非是忠顺侯府用了险恶的招数,如今的武安侯,也不会变成今日这样。
自幼失去双亲,年幼上阵,杀敌无数,却被至亲的人逼到不得不承诺出家,多年来孤身一身,藏着那个惊天的秘密,这么多年,没人知道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是怎么熬到今天这一步的。
只是想一想,便不免觉得心酸难过。
季恒的心情,淡淡虽不能感同身受,可她大概听懂了,忠顺侯府,是武安侯府的仇人。
国仇,家很。
可当初自家小姐落在忠顺侯府,得了庇佑,也许了承诺。
这世界上,诺言不算什么,随口一诺,不过费点口水的事。
可总有些人,会为了这一诺,奔走劳累,苦心经营,只为完成这一句口头诺言。
北凤珏如此,他承了武安侯府的家训,守护圣武河山,百姓无恙,他做到了。
容月,亦是如此。
人之间的选择不同,不证明两个人不合适。
相反,只能证明这两人都很好。
淡淡起身,就要往外走。
季恒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摇摇头,“别告诉容小姐了,侯爷既然都没开口,你我若是开口,容小姐一定会为了侯爷放弃救人,即便是酝琅死了,侯爷也是胜之不武。”
淡淡脚步顿珠,似乎想了许多,最后,她扭头,紧紧地盯着季恒,认真道:“铁甲营,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们,都如你,如武安侯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