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到了放学的时间点，雨早就停了，地上还是湿漉漉的，空气中也还有下雨天专属沁人心脾的味道。
大开着的校门口就像是一张渔网上破了的洞，小学生、初中生一个挤着一个的从校门口涌出来，像是极其渴望水源的鱼。
沈岫站在一边，看着一张张洋溢着放学喜悦的笑脸。他想不明白，难得只有一墙之隔的校园空气质量就能比外面差多少吗？
开了静音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沈岫拿出来一看，发现是程纪景发给自己的微信。
第一条信息是一张图片。是一个穿着职业装的男人挺直的背影，无论从角度还是构图都堪称完美。澄清的天空，熙熙攘攘的人群都给这个男人当了背景，职业装带来的疏离感都被揉入了人烟气中。整张照片莫名的有一种网上人们所说的意境。
‘沈哥的背影也很好看。【笑脸】’
沈岫脸上毫无波动的把手机放回口袋，扭头朝照片拍摄的角度看过去，果然发现马路旁边的程纪景。
程纪景接收到沈岫的目光，瞬间咧嘴笑了，朝他挥了挥手。
看着程纪景就怕谁不知道他有口大白牙的样子，沈岫顿时觉得头有点疼，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过去。
这孩子看起来肆无忌惮的，不管自己到哪里都巴不得插一脚进来，但又恰好把握住了度，每次都在自己的接受范围之内，甩又甩不掉，可是看着也不招人烦。沈岫有点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你来这儿干嘛？”
“来帮你啊。”程纪景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得意的在沈岫跟前晃了晃，“你连这孩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找他啊。”
沈岫看着他沉默了半晌，他本来只是打算靠黄婉然给的特征碰碰运气，去爷爷奶奶家才是最佳办法……
“李姐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程纪景一脸高深的摇摇头。看着沈岫危险的眯了迷眼睛，赶忙解释：“我没跟踪你！我下午去事务所找你，前台的那个姐姐跟我说你和李律师出去了，我在过来的路上看到你的。”
“你车呢？”沈岫看了眼四周，并没有发现程纪景那辆外表与价钱丝毫不匹配的豪车。显然他还是怀疑程纪景说话的真实性。
程纪景指了一下旁边停靠着的共享小黄车：“这儿。”
“……”
“行了，你先回去。我去罗强父母家。”在这儿跟程纪景磨蹭这么久，就算有点运气都磨光了。
看着沈岫转身就走，程纪景立刻跟上去，讨好的说：“沈哥，我跟你一起去呗。”
沈岫瞥了他一眼：“程总，现在是上班时间。”作为事务所的老板之一，这种骚扰员工工作的事情未免有点不负责任。
“你昨天不是说要我重新了解你嘛，上班时候的你我也需要了解。”程纪景脸皮极厚的说，“走吧，走吧。我不扣你工资的。”
沈岫微微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只能不情不愿的被程纪景拉着走。
程纪景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地址，看着手机上的地图带着沈岫在老巷子里东拐西拐。看着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巷子，如果不是他也有地址开着导航，沈岫都开始怀疑程纪景带错了路。
“得了吧，你爸就天天在家打你妈，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啊！咱们生物课学了的，遗传！知道吗，遗传！”
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男孩的叫嚷声从一边的小胡同里穿出来。
“哈哈哈哈哈……你爸是暴力狂！你就是小暴力狂！”是另一个男孩张狂的笑声，“你爸打你妈，以后你打你老婆！遗传！这个就是遗传！”
沈岫的脚步突然一顿，捏着手机的手用力得关节有点泛白。程纪景也停下了脚步，皱着眉，一脸不爽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程纪景看着胡同里那两个把校服画的跟地图一样的学生，还有他们堵着的看不清脸的男生。程纪景靠在墙上，吊儿郎当的吹了声口哨：“两个小流氓，这也是你们老流氓遗传的？”
他今天没有穿正装，休闲的短袖加了件现下年轻人最流行的外套，身材高大，小胡同本来就小，往那儿一靠光都给遮完了。再加上浑身吊儿郎当的气质，还像那么回事儿。
“跟你有关系吗？”公鸭嗓本着老子天下第一的精神，自认为气势汹汹的冲程纪景喊。
“你说呢？小傻子。”程纪景不想跟他们废话，直接走上去抓着两个“小傻子”的衣领拖出来，“两个傻子，明明就是小时候被门夹了，还什么事都扯遗传，遗传惹着你们了？还暴力狂，你们还是担心一下你们的傻子病吧，别以后生几个小傻子出来。”
程纪景比他们高上一大截，力气也大，不管怎么挣扎都挣不开他的手，听着他的话一边叫骂，一边扭着自己的身子，都快扭出花儿来了。
两人被拖走到胡同口，抬眼就看到了脸冷得快掉冰渣的沈岫，被他冰得如有实质的眼光一扫顿时吓得浑身一激灵，瞬间老实下来。
程纪景看着沈岫的表情也是一愣，动作迅速的把这两人书包里的学生卡掏出来拍了一张，在两个被吓得恨不得缩成一团的学生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快滚。”
两个学生抱着书包立马飞快的跑了，就跟屁股后面有鬼在追他们一样。
“沈哥……你怎么了……”程纪景小心翼翼的问。他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沈岫，不像是生气，但又找不到比生气更合适的情绪来形容他现在的表情。
“没事，去看看那个孩子。”沈岫深呼出口气，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沈岫不说，程纪景也认趣的没再问。两人各怀着心思去看那个被欺负的男孩。
男孩蹲在地上整理散落在地上的书本，他很瘦，宽大的夏季校服被背上明显的脊骨撑起，低着头额前过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视线，在视线里进入一双鞋的时候，捡书的手不由得顿了顿。
看着这个明显颤抖了一下的男孩，程纪景默默的叹了口，蹲下去主动帮他把书装进书包里。
“以后遇到人欺负你要记得反抗，知道吗？那些人你凶他们一次就不会在来了。”程纪景一边收拾一边念叨，也不管人家理不理自己。
下完雨，老天好心情的把太阳带出来溜了一圈，现在正是它下班的时候，趁着自己最后一点时间，连忙把带着红色的金光洒下来。
沈岫看着被笼罩在温暖的金光里的程纪景，一时间有点恍惚。
自己当初是怎么遇见他的？好像也是这样的下午到自己父亲沈明诚的叫喊和母亲的哭声，悄悄跑出门，在小区里遇到的。
他们家是在搬家？对，自己买了几本书，还被搬家公司的人碰掉了。然后……是他帮自己捡的吧，九岁还是十岁？反正挺小的小孩，也是这样的夕阳，落在他身上，看起来精致得跟个瓷娃娃一样。他笑嘻嘻的帮自己把书捡起来，还道了歉。
他长得好看，性格也开朗，他的父母也很好。特别是他的母亲，经常做了点心让他送过来。他的情绪很感染人，跟他在一起自己就像真的变成了另一个人，懂得玩笑和温柔。
“行了，你回家吧。”程纪景帮他把书包拉链拉上说。
“谢谢。”微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男孩口中传出来。
看着这个刚齐自己胸口高的男孩，程纪景才发现他要比刚才那两个孩子矮半个头，轻轻的拍了拍他肩膀：“不用谢，下次记得凶回去。”
这次男孩没有说话，背着书包直径走了，经过沈岫身边也没有停顿一下，像是没看到这个人一样。
程纪景走到沈岫跟前，抬起下巴，得意杨洋的问：“哥，怎么样，厉不厉害。”
沈岫轻轻的笑了一下，难得顺着他的话夸了一句：“厉害，小程总最厉害。”
“你不生气了？”
“我没生气。”
“行吧，沈哥没生气。”程纪景笑着揶揄道。
太阳还有一半没落下，天边的云被金黄色的阳光染成了一片。还有远处的树顶，房屋，前方的水泥路，都被温柔的夕阳包裹着。
已经到了饭点，饭菜的香味从家家户户的窗户里传出来，学生们也一路打打闹闹的回到了家里。
罗强的父母还住在和罗强年龄差不多房龄的楼里，但好在采光好，楼道打扫得也干净，总体看上去还比黄婉秀住的那栋红砖楼舒服点。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缘分，在绿漆涂过的木门打开的瞬间，沈岫和程纪景看到了一张几十分钟前才看到过的脸。
男孩看着门外的这两个人也愣住了。
“你是罗玉星？”程纪景不可置信的问。
男孩微微抬着头，黑漆漆的眼珠子在沈岫和程纪景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才轻轻点了一下头。
沈岫转头看了一眼程纪景。
所以你找的照片有什么用？
程纪景也委屈的看了他一眼。
他一直低着头我也看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