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很奇怪。
陆淑儿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是等到她注意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那了。
事情的开端,是在围猎场。
那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陆淑儿因为内急起床上厕所,忽而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她帐篷外的树枝上。
那黑影有如一具雕像,微丝不动。
而当陆淑儿一眨眼,那雕像又消失不见了。仿佛,刚才所见的一切有如幻影。
毕竟这是戒备森严的围猎场,陆淑儿见周围的侍卫军人没发现异样,不免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吧。
就算如此,警备心极强的陆淑儿还是将自己的剑带在了身边,伪装睡着,试图等待对方攻击之时,来个一网打尽。
奈何,那黑影仿佛是真的睡着了一般,什么都没干。
到了第二日,她本想呼唤侍卫彻查,奈何那人行踪不定,搞得陆淑儿都没法下达准确的命令。更何况,白天她还要忙着研究“为何自己的糕点会莫名消失”呢。
就这样,陆淑儿白天“探案”,晚上提防黑影。周而复始,她身心俱疲,耐心被耗光,干脆破碗破摔。
嗯,随便吧。那人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然而那人依旧没干什么。
他就这样蹲在帐篷外的树枝上,静静地看着她。
像是发呆,也像是暗恋。
听说在华陵国,两人成亲之前,男孩会为女孩守夜三天。
守夜,是像那人所做的一样吗?
围猎场整整一个多月的夜晚,他都在守着她……
那个时候,陆淑儿不知晓他的模样,他的性格,他的国籍。甚至,她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晓。
但是,她却对他产生了莫名的情愫,也许是好奇,也许是感激。
也许,自认为藏匿得很好的他自始自终都没察觉到,她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吧。
这份奇妙的感情让陆淑儿在离开围猎场之时,竟有些舍不得了。
她来到了那棵他守夜的树下,声情并茂地道了一声:“谢谢,那个,其实……”话音未落,她的眉头一皱,总觉得对着一棵植物说话的自己过于愚蠢,便又猛地踹了大树一脚,呵斥道:“蠢死了!啊啊啊啊!烦死了!”
那么说着,她愤愤不平地转身离开了。
当时的陆淑儿并未察觉,程运正抱着另一棵大树“瑟瑟发抖”,内心不免觉得庆幸:吓死了,幸好及时换了一棵树。话说,她对着一棵大树干嘛呢?
回到宛城,陆淑儿以为再也不会与他相见了。
而她,也再度恢复了女侠的身份。
陆淑儿与她的哥哥不同,不需要继承家族。
她对家族唯一的利用价值便是她作为女性的婚姻罢了。她要学习琴棋书画,专研刺绣、修花,学着像个大家闺秀一般走路、吃饭、喝茶,注意各种繁琐的礼节,以便将来能够相夫教子……
于是,在这样的“精英教育”之下,养成了她不拘小节的女汉子性格。
与她温文尔雅的大小姐形象不符,她喜欢与男孩子们混在一起,喜欢打打杀杀。她没什么耐心,更没法听人磨磨叽叽地讲话。
她喜欢撒野,喜欢自由,讨厌被束缚,讨厌被“关”在某一个地方……
如若被人知晓了她那倾国倾城的美貌之下藏匿着一个“粗制滥造”的性格,定会让人退避三舍,难以接受吧。
可是,这样反差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呀。
如果被那人知晓她的真实性格,那么,他还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守夜吗?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即使知晓了她的两面性,即使明白了她伪装的假面,但他丝毫没有退缩。因为,他跟踪到尚书府了。
原本以为断绝的缘分再度链接,陆淑儿顿时觉得心潮澎湃,开心不已。
这一次,她一定要把握好机会,绝对要逮着他!
他不像在围猎场一样,晚上前来守夜,而是改在了白天的寸步不移的跟踪。这样,更方便了陆淑儿的观察。
她开始慢慢了解这个人了。
虽然他每次出现都蒙着面,身着黑衣,但从他的体态与行为举止分析,他是个男人。而且,身高挺拔,身材不错。
陆淑儿的身手虽然比不上高手,但在淑云帮也不弱。能游刃有余地跟在她的身旁,显然这个人的功夫十分了得。
嗯……怎么办?陆淑儿突然好想见他了。
说干就干,女汉子哪需要犹豫啊!
于是,在一次偶然中,陆淑儿假装发现了他的存在,然后与他交手了起来。
明明那人的身手远在自己之上,但他却非常绅士地对她处处忍让,下手很轻。陆淑儿对他的钦佩之感越来越甚,于是,她开始搭讪了。
她邀请他加入淑云帮。
不过,要成为淑云帮的成员,总是蒙着面怎么行啊。于是,她明确地表达了自己没有蒙着面,让对方目睹了真容。那么,对方也应该让她看到面容才是。
但是……为什么她说出去的话语……好像带有了别样的意思呢?
陆淑儿的脸因为自己的失言涨得通红。她靠在墙边,努力整理了半天的思绪,方才解释道:“本……本小姐是说,你把面罩摘下来!”
那人像是没听懂问题一般,反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陆淑儿差点没被气死:“你已经是淑云帮的人了,一直蒙着面总不行吧。”
那人突然不说话了,就这样愣愣地望着她。
陆淑儿一歪头,总觉得自己没说错了什么呀,那人怎么又哑巴了?
良久,那人才缓缓开口,道:“我说……”
“嗯?什么!”一听对方有声音,陆淑儿开心得就差跳起来了,赶紧打断了对方的话语,叽叽喳喳道:“说说说!只要不哑巴,你说什么都行!赶紧的!你说呀,你倒是说呀!”
那人脸上写着的“要我说话,那你先闭嘴啊”的表情,当然被陆淑儿无视了。
又是良久,那人张了张嘴巴,道:“还是算了。”
陆淑儿差点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为什么算了呀?你说呀!你说什么本小姐都不会生气的!毕竟我们已经是一个帮派的同伙了!”
那人似乎又是一阵无语,而后终身一跃,道:“我走了。”
“哎!别走啊!”陆淑儿趁着对方的身影还在墙头,这才恍然大悟,问道:“对了!本小姐忘了问!你是谁呀?为什么跟踪本小姐呀?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什么时候再出现呀?本小姐去哪里找你呀?”
那人一听,跃下墙头之时一个踉跄,不知道有没有摔着……
而后,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更像是在捉迷藏。
他知道陆淑儿知道他的存在,也不做任何闪躲。而陆淑儿更是早已将对方视为同伙。甚至,时不时地兴趣使然,她还会去挑逗他一番。
他还是老样子。不管她说什么,他仿佛都会陷入哑巴状态……等下,怎么感觉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无语?
陆淑儿习惯了他在身边的生活。
甚至,他跟踪迟到,她都会站在原地等他,然后不停地抱怨着:“能不能有点跟踪的职业道德,都迟到半柱香了!给你准备的早点都凉了!”
那人依然“哑巴”着。
陆淑儿也不知这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生活在哪里。但他居然真的厚着脸皮,一日三餐都在尚书府解决。
乃至,如果不是陆淑儿亲自下厨,他都会频频皱眉,像是在抱怨饭菜不合胃口。
一段时间之后,陆淑儿才发现了异样,道:“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肥了?”
那人略做沉默,而后像是害羞了一般一摸后脑勺,颇为不好意思,道:“厨艺太好了。”
他的语言轻轻的,有如细雨,落在陆淑儿的心上,甜甜的。
如果不是那人蒙着面纱,陆淑儿恐怕都能看到对方的脸红吧。
为什么要蒙着面纱?为什么不让她看到容颜?陆淑儿的内心躁动不安。她,想要见到真实的他。
但是,她又怕自己未经许可的举动会将他赶跑。
毕竟,她曾擅自行动过。
陆淑儿曾在他吃饭之时偷窥他的真容。奈何那人的功夫在自己之上,她不仅偷窥没有得逞,甚至还让对方的戒备心更强了。
戒备心增强,也就意味着“攻略”难度的提升。
陆淑儿年纪轻轻便成为了淑云帮的头领,为人处世的情商非常之高。于是,她当机立断,决定对他采取“放养”的态度。
与其说放养,陆淑儿总感觉自己在养着他,惯着他……
因为对方喜欢她的厨艺,就算再忙,她都会亲自下厨。并且,在他用膳期间,她会很乖地退场,不偷看他的容貌;
她每次出去都会准备糕点,还会顺带给对方带一份,亲切地对着他说:“跟踪辛苦了”;
她会在晚上他要离开的时候,准备一些宵夜让他带回,并询问他第二天要吃什么;
她……
她以一颗真心去换取他人的信任。她相信,总有一天,她定会打动他,并邀请他成为淑云帮的成员。
跟踪——这个字眼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如若跟踪之人并无恶意,甚至非常绅士。那么,仿佛跟踪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仿佛,那人不是来跟踪,而是来保护她的……
特别,是发生了那件事儿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