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旭城到幕城的直线距离不远,袁恩浩得知宣明军叛乱之后,带兵快马加鞭,只用了半天的时间。但返程中有圣上在,他们自然不能用行军的速度前进,而是放慢了步伐。
吴璇菲等人到达璎雪狩猎场之时,晚霞已将枯黄的草地染成一片金黄,一个个排列有序的奢华蒙古包沐浴在光芒之中,宏伟而壮丽。
因圣上失踪,生死未卜,太后与百官心急如焚,无心围猎。
此刻,号角吹响,文武百官排成两列,匍匐在地,恭候圣上归来:“臣等恭请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声音,铿锵有力,响彻了整个璎雪狩猎场。
吴璇菲在林木谭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民间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子形象不复存在,她再度戴上了不适合她的帝王面具,声音努力装作沉稳,道:“众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臣子们的和声震耳欲聋,压在吴璇菲那小小的肩膀之上。
吴璇菲的视线朝着队伍的前方望去,只见太后高坐于轿中,与她对视。那人眸中带有一股似有若无的笑意,让她莫名的背脊发凉。
明明是与母后团聚,但吴璇菲心中萌发的并非幸福感,而是难以言喻的恐惧。她,再次跌入了那人所精心布下的蜘蛛网之中。
吴璇菲的神情稍有迟疑,这才迈开了步伐,来到了她的身边,双手作揖,道:“母后,儿臣回来了。”
“回来就好……”
太后对吴璇菲的感情,更多的是对权利的憧憬。她现在唯一的血脉一旦出事儿,王位就不得不让给那位边疆的皇子来继承。到时候,她就只能退居后宫了。
太后牢牢地抓住了吴璇菲的手,有如抓住她梦寐以求的权势一般,声音柔和,道:“回来就好。过来,让哀家好好看看,有受伤吗?”
“……没。”不能被那人散发出来的慈爱给蒙骗了,不然自己将再次万劫不复。吴璇菲将手抽了回来,与她保持君臣之礼,道:“儿臣没事,让母后担心了。”
被吴璇菲挣脱的手停在了半空,太后犹豫半刻,方才明白自己被拒绝了。她冷笑一声,倒也并不在意:“既然皇上平安回来了,那么,也是时候惩罚某些人护驾不利了。”她的目光跃过吴璇菲与林木谭,看向了袁恩浩,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杀气,但声音却异常慵懒,道:“来人哪,把袁恩浩给哀家拿下。”
“母后!”吴璇菲一惊,赶紧转头呵斥:“都给朕住手!”
然而,蜂拥而上的士兵并未将她的命令放在眼里。他们将毫无反抗之心的袁恩浩按在了地上。
太后慵懒的声音飘进了怒火攻心的吴璇菲的耳中,道:“明日一早,斩首示众。”
紧握的拳头颤抖着,吴璇菲的目光扫过认命的袁恩浩的头顶,心中响起了他曾说过的最为忠诚的话语。
那人确实护驾不利,接受处罚理所当然。但,现在圣上无恙,为何不能法外开恩呢?难道真的就因为对方不是太后的人,所以就要处死他,以绝后患吗?吴璇菲的大脑一热,明明有更好的语言来与太后争辩,但偏偏脱口而出的却是:“母后,朕不允许你杀他!”
她第一次当众跟太后唱了反调。
文武百官各个面面相觑,鸦雀无声,惊恐万分。
那个曾经温顺的绵羊居然造反了?太后的眸光之中,慵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掌控欲。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皇上,您这是要与哀家作对吗?”
“不,不是……”吴璇菲所要表达的,是袁恩浩虽然护驾不利,但这次救驾有功,大可以功过相抵。死刑……太重了吧。
奈何,恐惧,在与太后对上眼的那一瞬间,伴随着曾经血光冲天的过往,溢满了全身。吴璇菲的嘴巴张了张,竟然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太后的声音咄咄逼人,势要把吴璇菲的自尊心碾碎,从此让她沦为她的掌中之物,道:“难道,哀家连惩罚一个臣子的权利都没有?”她见对方闷不做声,吼了一句:“皇上,哀家在问你话呢!”
吴璇菲娇小的身子一抖,泪水差点没出息地落下。
幸好旁有林木谭将吴璇菲护在了身后,道:“太后息怒,陛下近些日子沦落民间,身心俱疲,这才一不小心顶撞了您。请太后赎罪。”
被按在地上的袁恩浩哪怕在临死之际都想着维护吴璇菲,道:“陛下,是臣无能,没能护您周全,臣甘愿受罚。”
礼部尚书袁世杰微叹一声,双手作揖,道:“谢陛下维护犬子。只是这次犬子失责,理应受罚。”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明明受伤的不是她,但偏偏所有人都在同情安慰她。秋风拂过吴璇菲的脸颊,将她眼眶之中的泪水吹落。
太后对这一结果非常满意,声音再度恢复到了慵懒的状态:“那皇上就回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情交由哀家处理便可。”
说罢,她一挥手,旁有一位太监从她的身边恭恭敬敬地出来,道:“陛下,让奴才带您过去休息吧。”
“……”吴璇菲默不作声,目光扫过一脸心疼她的林木谭与袁恩浩,甚至有一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她的声音平淡到近乎绝望,道:“走吧。”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她到底是回来干什么的?回来,让她的母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凌辱她吗?
一国之君的帐篷之中,黄金与宝石点缀着,烛灯由特质的材料而成,散发着一股悠悠的香味,奢靡至极。
但在吴璇菲眼中,这还不如那个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被负面情绪溢满全身的她在红木椅上坐下,对那太监下令:“下去吧。”
那太监纹丝不动,双手作揖,看其模样像是尊敬的样子,道:“陛下,奴才是太后派来伺候您的,所以……”
“滚!”事到如今,还要派人来监视她吗?她的母后到底要把她玩弄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吴璇菲抡起手中的玉杯,“咣当”一声朝着那奴才砸了过去。
“啊呀,疼……”林木谭见玉杯正中太监的脑门,连连摇头,叫唤了一声,仿佛是痛在他身上一般。
那太监额头上的血流不止,吓得在地上跪了下来,哀求道:“奴才该死!请陛下赎罪!奴才……奴才是奉了太后的——疼!”有一个玉杯狠狠砸在了他的脑瓜子上。
吴璇菲在太后的面前微微弱弱,在太监的面前重拳出击,道:“不要在朕的面前提‘太后’两个字!滚!不然朕就砍了你的脑袋!”
趴在地上的太监全身颤抖着,左右为难:“……”如果他此刻退下,那么太后那边也定会要了他的命。他无非是在选择,让皇上杀,还是太后杀罢了。
偏偏就在这时,门外有一声音响起,给了他第三个选择。
“陛下!小谭子!你们回来了呀!”小圆子介于男性与女性的尖锐嗓音极具辨识度。
林木谭一惊,正愁不知如何赶走这过来监视的太监呢,立马道:“小圆子,进来吧。”
听到救命恩人的声音,小圆子那瘦骨嶙峋的身影窜了进来,“噗通”一声趴到了林木谭的脚下,抱住了他的大腿,哭嚎着:“小谭子!你们没事儿真是太好了!吓死奴才了!呜呜呜!”
林木谭嫌弃地瞧了一眼被他鼻涕蹭脏的裤子,一脚将他踹开了:“滚开!脏死了!”
然而小圆子的脸皮着实厚实,眼泪鼻涕一擦,道:“没事,以后奴才帮您洗裤子,天天帮您洗!”
林木谭的嘴角一抽,道:“……别,恶心。”说起来,这小圆子的存在感还真是够低,直到他出现,林木谭才把他给想起来,问:“你没事吧?刺客没把你怎么样?”
一听林木谭关心自己,小圆子那叫一个感动呀,立马支支吾吾地解释了起来:“当时,您……您带着陛下离开马车之后,奴才……奴才差点就被杀了!幸好奴才聪明,躲到了马车下面才勉强躲过了一劫……但奴才听袁大人说您与陛下跌入悬……呜呜呜!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您与陛下都没事!话说,您们走的时候,怎么都不带奴才一起呀?”
林木谭极为冷漠,道:“带你走干嘛?打扰我跟陛下的两人生活?”
小圆子不依不饶,道:“奴才绝对不会打扰您们的!况且带着奴才,奴才可以伺候您们呀!”
林木谭手托着下巴,一琢磨:“好像有点道理……”
“是吧是吧!”小圆子这下开心了。
原本帐篷内剑拔弩张的氛围因小圆子的出现烟消云散。怒火中烧的吴璇菲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提醒道:“小圆子,朕在这里。你不应该先问候朕的安危吗?”
“……咦?”开心不到一秒钟的小圆子一愣,方才恍然大悟,赶紧朝着吴璇菲的大腿蹭了过去:“陛下,您——啊呜!”
未等小圆子近身,吴璇菲的脚便踹在了小圆子的脸上,道:“换一个问候方式!想死啊!”
“不,不想……”被吴璇菲一威胁,小圆子弱弱地退下了,与那被派来的太监双双跪在了地上。
林木谭的目光扫了那碍事儿的太监,冲着小圆子使了一个眼色。
小圆子跟在林木谭身边久了,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对那太监说道:“你下去吧,这边奴才来伺候便可。”
那太监的脑袋上血流不止,意识不清,被小圆子与陛下之间的“交情”给吓到了。果然要成为真正的监视者,首先应该与被监视者萌发感情。那太监颇有一番感悟,道了一声“是”之后,便退了出去。
帐篷之中已无外人,林木谭这才说道,直奔主题:“陛下,袁恩浩是要救。但您刚才的举动太冲动了。”
当面与太后作对,哪怕太后无杀袁恩浩的心,也会为了维护掩面而做这个决定。吴璇菲的心隐隐作痛,深知自己闯了祸,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林木谭将袖中的国舅的罪证拿了出来,淡淡一笑:“办法,奴才早就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