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璇菲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到富丽堂皇的皇城之中,宣明军杀进,硝烟四起。
天璇国忠诚的士兵们与其殊死一战,血光四溅,但依旧无法阻挡他们进军的攻势。他们大喊着“杀呀”,高举着百姓给予的正义旗帜,闯入吴璇菲的寝宫,将其团团包围。
沦为瓮中之鳖的吴璇菲弱小无助,手中紧紧地抱着与林木谭的来往书信和红木枕头,遥想当年的一切。
她的声音细微,泪水滑落,唤了一声:“林木谭……”
外面的声音震耳欲聋,越来越近。吴璇菲紧闭着双眼,绝望溢满全身。如若上天有情,在临死之际,她还想再听听他亲切地唤她的名字……
“菲儿,别怕,我在。”有一双大手握住了她,声音轻柔。
吴璇菲如梦初醒。她慢慢睁开了双眸,映入眼帘的是小谭子清秀的面容,方才明白那是一场噩梦。
然而现实却并不比梦境友好。吴璇菲所在的院子之中,嘈声一片。
林木谭见吴璇菲面露惊慌,替她一擦泪水,解释道:“放心。宣明军已经撤了,外面是袁恩浩的军队。我告诉他,你在就寝,他便在门外守着了。”
“原来是袁恩浩啊……”这个名字,让吴璇菲松了一口气,但又觉得有一丝惋惜。
她已被朝廷找到,那就说明,民间的旅途将告一段落,接下来她要重回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扮演帝王的角色。
她与眼前这位油腔滑调的男子之间的“夫妻”生活在今日便要结束了。他再也不会亲切地唤她一声娘子了吧……
“娘子,夫君还有一事儿要跟你说。”
吴璇菲:“……”打脸总是来得太快,林木谭的脑回路她永远都跟不上。
吴璇菲的手刀轻轻敲在了林木谭的脑袋上,听得对方“哎呀”叫了一声,道:“喊我……喊朕陛下。被外面的人听到成何体统。有什么事儿尽快汇报。”
林木谭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胡搅蛮缠:“听不到的!这里隔音效果很好的!娘子,你再唤我一声夫君,我就告诉你——哎呀,疼疼!别打头!”
这是半个多月的甜蜜生活给惯的嘛,这家伙怎么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虽然心中如此作想,但吴璇菲下手却很轻,珍惜着最后的一点一滴。
林木谭装模作样地哀嚎了一声之后,方才拿出了一本账本,道:“这是章学之从何世明房内搜出来的国舅贪污的罪证。”他简单地将与章学之之间的对话向吴璇菲陈述了一遍。当然,去掉了有关他身份的话语。
吴璇菲听得满头疑惑,对章学之的为人拿捏不定。她翻了一下账本,目睹到上面庞大的金额之后,顿时勃然大怒,道:“这国舅……也太胆大包天了,竟然一直受贿于何世明,而且涉及的金额如此巨大!待朕回朝,定要揭穿他的罪行,将他绳之於法!”
堂堂国舅都作风不正,难怪天璇国会沦落至此。
“你冷静点。”林木谭的声音平稳,道:“这罪证,不是那么用的。”
“啊?什么意思?”正在气头上的吴璇菲不解,抬头看他。
林木谭的手指刮了一下吴璇菲的鼻子,宠溺道:“你想啊。何世明当年被范哲抓着把柄,尚且能躲过朝廷的问责。更何况是当今国舅爷,你的舅舅。即使你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揭穿他的罪责,太后为了保全颜面,也定会一拖再拖,保他一命的。难道你想跟太后作对吗?”
“……”这番话,将吴璇菲拉回到了傀儡皇帝的位置上。她道:“那……那怎么办?”
林木谭将吴璇菲手中的账本合好,收入自己的怀中,道:“虽然派不上大用处,但恐吓威慑一下国舅还是能做到的。总之,先让我保管吧,我们回去再说。”
“嗯。”吴璇菲乖巧地一点头,早已对林木谭信任有加。她正要起身,忽而一警觉,面色娇羞,道:“朕……现在穿的是女装。袁恩浩不会看到了吧?”
林木谭并不能保证袁恩浩知晓了吴璇菲的女儿身,便道:“放心吧,我把他堵在门外了,他没看到。不过,”他从旁站起,将一个包袱解开,放到了床上:“那家伙倒也贴心,给你备了衣服。”
“是吗……”吴璇菲的手划过那精致的龙袍服饰,眼神黯淡,道:“你下去吧,朕要换衣服。”
林木谭站在原地,纹丝不动。这家伙偏偏在这个时候尊卑非常分明,厚颜无耻:“陛下,您是九五之尊,换衣服这种小事儿岂能让您亲自动手。来来来,让奴才帮您把民间衣服脱了,然后伺候您更衣吧!”
吴璇菲怒不可遏,哑口无言:“……”
可谁料林木谭见吴璇菲一声不吭,还以为对方默许了,赶紧恬不知耻地去揭被子。奈何他的手还未触碰到床边缘,便听得“咣当”一声。
吴璇菲拿着木枕敲在了他的脑瓜子上,恼羞成怒地吼了一声:“给朕滚出去!”
林木谭足足吃了一击,意识游离,摇摇晃晃地扶着墙壁,勉强保持站立的姿势。他朝着床上的吴璇菲望去,却发觉对方的身影一个变成了两,道:“晕……”
那两个模糊的吴璇菲晃了晃手中的木枕,威胁道:“要不要直接敲昏算了?”
林木谭抱着头疼欲裂的脑子,思考了一下,道:“……陛下,你那么凶,以后也就奴才愿意娶你——哇啊!奴才错了!”
一个木枕直接朝着林木谭的方向砸来,吓得他赶紧开门溜了。
“哐当”一声,木枕重重地砸在了林木谭背后的门上。
正义凌然地站在门前的袁恩浩瞧了一眼狼狈逃出的林木谭,微微叹气,道:“你能不去招惹陛下吗?”
林木谭按了按昏昏沉沉的大脑,目光移向那扇紧闭的门扉,心有不舍。
回到皇宫,他的身份将再次沦为太监。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坦白身份,与她正常地结为夫妻,白头偕老呢?
林木谭道,毅然决然:“不能!”如若与她主仆相待,那他的寂寞之心何以慰藉?
他原以为说完这话,袁恩浩会像以往一般持剑对准他。但意外的时候,那人却并未多说什么。
袁恩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门扉,望眼欲穿。
屋内,仅剩吴璇菲一人,寂静凄冷。
帝王之家的衣服沉重繁琐,一件件地束缚着吴璇菲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贵为一国之君的责任。
她驻足这木质的门扉面前,犹豫不决。
走出了这扇门,她将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地做着糕点,等到夫君狩猎回来的莫菲儿。她的大脑将被迫被政治塞满,去思考该如何处理国舅的贪污,该如何面对母后等一系列事项。
不想出去!她想跟小谭子在这里度过一生,然后告诉他,她早已发现他不是太监,而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呼……”吴璇菲深深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终止一切幻想。她的眼神在下一秒变得坚定,推开了门,踏了出去。
“陛下!”
当见到从光中走出来的吴璇菲之际,袁恩浩的心脏停了半拍。他的眼眶一热,泪水情不自禁地落下。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一般,他赶紧在她的脚边跪下,语气卑微自责,道:“臣,参见陛下……”
——陛下,您没事儿,真是太好了。
——陛下,是臣没用,才害您流落民间,卷入到了宣明军的反派行动中。请陛下责罚。
袁恩浩的嘴巴张了张,却又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卡着一般,吐出来的字眼唯有:“对不起……”
吴璇菲的目光扫过袁恩浩的头顶,见他的泪水滴在地板之上,颇为心疼,道:“平身吧。这事儿,你不用自责。”
“谢陛下……”这番话非但没能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让袁恩浩更为惭愧了。他战战巍巍地站了起来,茫然无助:“陛下,您哪里有受伤吗?要不要让太医检查一下?”
圣上失踪的这半个多月来,他天天夜不能寐。除了调查奸细之外,他还时刻注意周围城池的动静,生怕圣上沦落民间遭受不测。
这不,旭城一有反派军出现,他便立马带兵赶到,甚至都没经过太后的恩准。袁恩浩深刻明白自己此举的下场会是如何。
不,应该说,从圣上失踪那日起,他的处罚就已被注定了。
袁恩浩微微抬头,泪水婆娑。这,将是他最后一眼见到“他”了吧……
心,隐隐作痛。痛的,是自己的弱小与无能。五年的时间磨练,还是让他重蹈覆辙,让“他”陷入了危机之中。
他心目中最为珍视的皇上瞧了一眼全身,笑容天真无邪,道:“朕无碍,多亏有小谭子保护。”
“是……”袁恩浩是最后一次站在“他”的面前了吧,所以……他的目光朝着林木谭射来,道:“我欠你一个人情。说吧,要什么?”
“……啊?”脑子“受伤”的林木谭一脸懵逼,缓了好久才明白那人在说自己救了陛下一事儿。
达达救了吴璇菲,林木谭百般感激,理由是吴璇菲是他的未来王妃。
那袁恩浩谢他救了吴璇菲作甚?毕竟他与他都是臣子,保护圣上是应尽的职责。还是说,袁恩浩的忠心已经让他觉得,陛下的安危是他的责任吗?
林木谭挠了挠后脑勺。毕竟袁恩浩曾经处处与他作对,这次总算逮着了一个报复的机会,于是,他半开玩笑地说道:“谢我呀?让我想想……要不,你先跪下来表示一下诚意?不过,我是你最讨厌的人,你也不会……”
“噗通!”林木谭的话音未落,便听站在身后的袁恩浩朝着他跪了下来。
袁恩浩恭恭敬敬地将头磕在了地上,语气卑微,道:“谢谢您救了陛下。请……求您以后也能守在陛下的身边,照顾好他。”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唯有抑制不住的悲伤肆无忌惮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