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海棠春摆了两桌席面,因为萤采女的丧期,鱼弦月和鱼繁星的生辰并没有大办。
老太太坐在第一桌正位,鱼繁星和鱼弦月姊妹俩坐在其两边,不时的小声交流,整个席面安静异常,轻微的筷著碰撞声,饭菜也没有大荤,各种小素菜半素菜,很是可口。
“祖母,御螺香茶虽好,一朝也费了很多心思,但是饭后少喝茶,消化消化再喝。”
鱼弦月温柔的劝道。
老太太拿起的小瓷盏又放了下来,无奈笑道,“好好,今天听小寿星的,月丫头说什么祖母就听什么。”
鱼弦月拿走茶盏让一纸放一边去,老太太点了点她的鼻尖,“你个小猢狲,还怕祖母偷喝不成?”
一纸把茶盏放的远远的,“老太太,我们姐儿这是关心您,您得了便宜还卖乖,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
鱼繁星扯了扯一纸的衣袖,“既然祖母是小孩子,我们和祖母一起玩叶子戏,祖母输了钱可不许耍赖要回去。”
同桌的二太太和二老爷轻声笑了出来。
另一桌的鱼安容满足的吃着小菜,还不忘抢走了葵姐儿的蛋花汤,葵姐儿一边馋的直吞口水,一边摇着鱼景宸的胳膊,因为自己够不到,示意他帮自己也舀盛一碗。
丫头一萧眼尖手快,弯腰盛汤,不忘用锦帕擦了擦葵姐儿嘴角的菜叶子。
葵姐儿喝的正欢,三太太哭闹着闯进来,声音吓的鱼安容筷子抖了抖。
“母亲,您要给我做主啊……”
三太太满面泪痕,一点风度都没了,很少见她这样狼狈。
老太太眉头不悦,“你如今是掌家人,怎可慌慌张张,一点礼仪规矩都没有?”
“母亲,老爷把他的外室带进府了,还有一对儿女,这让儿媳情何以堪……”
二太太一惊,扶起三太太,“你且慢慢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鱼繁星狐疑,三叔在外面有儿子了?盼了那么多年,得偿所愿了?
三太太抽抽噎噎道,“老爷早就在外养了外室,那大的孩子都有月姐儿那么大了,十几年也没有人告诉我一声,如今大大咧咧的要入府,老爷欢欢喜喜的安排,我就多说了一句,他就打我……”
三太太脸色通红,鱼安容还以为是哭的,原来是被三叔打的,让外室和私生子女入府,这样对待原配真的天理不容!
老太太满面冰霜,气的要去质问,就算三儿媳再不好,也不能受这样的委屈,鱼奉水在外偷偷的养外室养十几年已是不耻,外室还带着私生子女登堂入室,如今他连句歉意都没有吗!
“反了天了!无视国公府的祖训,家法他逃不了!说不出个所以然,我连他也赶出去!”
老太太气冲冲的,二太太搀扶着,这老人家的步子如风似的,二太太才稍稍安慰自己,至少身体还硬朗,别再让三老爷给气病了。
三太太有了撑腰的,也有了点底气。
葵姐儿闹哄哄的要跟着去,还一直问外室是什么,鱼景宸脸色一沉,把几个妹妹拉到房间里,不许出来。
颇有一副别教坏了我的小妹的样子!
顿时海棠春比平时更要寂静,鱼景宸把葵姐儿推到里面,放了一堆玩具吃食,示意她别出来。
“不准出来,敢偷听小胳膊给你撅折了!”
葵姐儿被吓的一头扎进了零食堆,靠吃发泄怒气。
鱼弦月让丫头们收拾残羹剩饭,等人都散尽了,才感叹道,“三叔真是大逆不道,祖训说了鱼氏子女恪守礼仪,男不养外室,女不有二心,三叔又不是没有妾室,还贪得无厌?”
鱼繁星撅了噘嘴,“没听三婶说嘛,还有一子一女,三叔有儿子了,他天天盼着不得开心死。不过还真是能忍,都十几年了才迎进门,把人早早纳进来,给人名分不好吗?”
坐在角落里玩头发的鱼安容,嘟囔一句,“还是别说了,肯定有原因,不过三婶那样的,怕是以后不太平。”
“哼,三婶以前还给小十二下毒,这算不算恶有恶报!”
鱼繁星跳下椅子,捏了一把核桃,咔嚓嚓的碎了一片,鱼安容眉目一挑,暗暗叹道,十姐姐不会练成神功了吧?
鱼景宸颇为惊讶,一脸黑云,今日下朝处理完公务,就来陪两个妹妹过生辰,才知道十二变傻是因为三婶!
刚抬起脚就往外走,鱼安容暗道不好,一把抱住哥哥的腰,“别冲动,别生气!”
“怎么不生气,她如此歹毒,我看三房该清理清理了!”
鱼景宸少有的暴躁,明明是自己捧在掌上的妹妹,轮得到他们陷害!
“就算查出来是三婶做的,也只是她一个人的错。可是她敢吗,背后还有人,莫让情绪掌控你的理智!”
鱼安容不敢松手,怕是一松手,五哥就要暴揍三婶一顿。
鱼景宸回了回心智,揉了揉眉心,“我大意了。”
看着他情绪稳定下来,鱼安容才放开箍着五哥腰的胳膊,鱼景宸转身,“十二,哥哥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我会还你公道的!”
“我信你。只是不要太冲动了。”
几人又回到座位上,听鱼安容回忆当年。
“记得不是太清,只是三婶说不要怪她,要怪就怪清琢,要怪就怪我……自己?”
鱼景宸紧紧皱着眉头,“清琢?”
很熟悉的名字,偏偏想不起来了……
“三叔向来迷佛信道,接触的僧人道人不少,会不会其中一个人说的?”
鱼弦月肃问道,眉宇间的厌恶,仿佛想到了什么。
“小时候,咱们是不是听伙房的婆婆说过三叔求子的事?”
鱼繁星一拍手,“是有这事,还得了几句谶语,三婶和二魏姨娘,小魏姨娘都有!”
“三婶生不出儿子,而魏家明摆着三叔父只能娶魏家的姑娘,留魏家骨血,若是生不出儿子,就再嫁一个,不然几个姓魏的姨娘怎么来的?当时三太太才娶进门没两年,他怎么就知道没儿子呢,按照那私生子的年纪,三叔很快瞒着众人养了外室。”
鱼繁星分析起来一脸惊讶,果真看人要擦亮眼睛。
鱼弦月渐渐忆起了那件事,“三叔带就是那时带着几位太太姨娘去求了签文,小魏姨娘也才刚纳进门,一起去的,回来的时候,三叔他便满面寒霜。”
“绿叶常青在,暮景霜雪欺……会不会就是说三婶无子?”
“枝上双花秀,丹桂自飘香,二魏姨娘正好有两个姑娘!”
“一果飞鸟啄,并蒂绣球华,小魏姨娘就是两个姑娘,还掉了一个孩子,听说是个哥儿!奇了?我不信这么巧,会不会是人为?”
鱼安容已经不信这样的说辞了,当初还有人说鱼安容是灾星呢,结果不到几年就死了,才有了自己的穿越。
“这些事的预言,是谁告诉三叔的,能让他如此信任?三婶做的事三叔不一定不知情,会不会就是害十二的同一个人?”
鱼景宸思索道,眉眼间一片冰凉。
“不会是陀楠大师吧,祖母找过他,三叔也知情,才到处说我是灾星,不过据我推测他知道的不全面,所以会不会是陀楠大师说了什么,也很有信服度。”
鱼安容没有把祖母所说的龙气压煞气,荣华路的预言托出,自己也认为那只是无稽之谈,但在推理之中。
“不会,陀楠大师人品贵重,所以得栖贤君上重用,为弥渡国测算国运,不会如此卑劣。倒是野僧野道,骗取钱财不尊人命也是有的。”
鱼景宸顿了顿,“你们去问问二魏姨娘,我去瞧瞧瓜瓞绵院的情况,回来再说。”
知己知彼,疏其原因源头,才可应对。
鱼景宸先是瞧了瞧偏室的葵姐儿,见她趴在零食堆里睡着了,这才放心去了三叔的瓜瓞绵院。
瓜瓞绵院。
三老爷跪在地上,被小厮一棍棍的打着,发出痛苦的声音,老太太怒不可揭,气氛的叫着“接着打。”
旁边一个不到三十的女子,一身青葱色的衣裙跪地求饶,身边还有神色慌乱的两个十几岁大的孩子。
鱼景宸毫不可怜他们,只是一抬头看见门上的牌匾,原本的麟儿啼牌匾换成了欢喜来。
这速度倒是快。
以前三太太一眼瞧见麟儿啼的牌匾,心里赌气都要不痛快一阵子,这下怕是更堵更扎心了。
“祖母,三叔的事本不是孙儿一个小辈可以议论的,但是这家法过后,就算了吗?三婶……着实可怜……”
鱼景宸口不对心,要想弄清楚问题,确实需要套些话来。
老太太眸色深沉,“外室和私生子女不得进府,水哥儿若是有异议,一起赶出去,别脏了我们国公府的地!”
老太太很决绝,可是三太太慌乱了,如果没有夫君的支持,她在国公府能站稳的脚吗?
外室也慌了,她很想进府,不就是贪图这里的荣华吗?出去跟着鱼奉水这个四品官,哪有在国公府舒服!
连连爬到三太太脚下,“太太行行好,奴家不入府了,只求你认下这两个孩子,对他们管教打骂奴家都没有异议,千万连累了水郎……”
外室一声声如娇莺啼鸣,连哭泣都那么让人心疼,三太太更是来气。
“我听母亲的,你离我远点。”
踢开外室抓着自己衣裙的手,外室仿佛青叶一般倒在了一边,柔柔弱弱的,让三太太来了句,“狐媚子!”
那个外室子双眼怒气,恨不得要把人吃了,倒是外室的女儿眼神忽闪闪的,不知道打算什么。
三老爷拖着血迹斑斑的身体,趴在堂前虚弱道,“求母亲原谅儿子糊涂,可为了三房的基业,儿子不得已为止,让芍儿和哥儿姐儿进门吧,他也是我们鱼家的骨血……母亲……”
老太太看着三太太,征询意见,“你平日里不是最有主见吗?母亲听听你的看法。”
三太太一时犯了难,她既想三老留下,又不想这外室子女三人入门。
外室见三太太疑惑,便惑道,“太太,让孩子们入府吧,他们就是你的孩子,让繁哥儿给太太做儿子,一定孝顺太太!”
外室早就知道三太太无子无女,这样便可给孩子名正言顺的身份,两个孩子被自己教的是一条心,不会偏向三太太,到时候再把自己弄进来,一举两得。
三太太犹豫了,但又不是看不出外室的想法。
本想气愤的咒骂几句,转而一想,把孩子接进来,儿子充做自己名下,说得好是嫡子,其实不过是想有个依靠,不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大房的曜哥儿出息不大,二房的宸哥儿看样子要独立门户,并不稀罕爵位,这说不定国公府主人的位置,能落到自己头上。
“母亲,孩子无辜,儿媳可以收下,但是老爷养外室,怕是会毁了他的仕途,此女留不得。”
老太太知道,这是留子去母的意图。
外室还以为是如了自己的愿,“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两个孩子脸上也是一喜。
鱼景宸挥手叫来个小厮,“你过来,取条白绫布,挂在欢喜来的门上,或是瓜瓞绵院的大门上,让这位……安心的去……”
外室的女儿见到鱼景宸丰神俊朗本就愣神一下,此时脸白成了霜。
外室更是慌乱,“老太太,太太,奴家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
三老爷疼的说不出话,还是求情道,“母亲,饶了芍儿吧,是儿子犯的错,若是她死了,儿子也跟着去……”
赤裸裸的威胁,三太太神色既晦暗又悲伤,怪不得连小魏姨娘那都不怎么去了,感情这位更合他的意。
小厮过来报,“五公子,白绫布挂好了,要不要奴才扶上去?”
这小厮嘴毒,二太太看清楚,他好像以前在二魏姨娘的院里伺候过。
“找个丫头扶吧,毕竟规矩摆着,将死之人也留点体面。”
鱼景宸淡淡一句,小厮笑开了花,连称“诶,诶。”
随即喊了两个壮丫头出来,拖起外室就像放风筝一样轻松。
外室哭着喊着“水郎,水郎……”
三老爷咬牙一狠,“母亲,儿子出去,再不进国公府,您就当我没存在过……放了她……”
鱼景宸眉眼讽刺,你不会好过,三太太也不会好过,其他的破事以为我爱管吗?
老太太无法,虽然三老爷是庶子,不是她生的,好歹也把他带大,怎么就长成这样了?
女儿一样可为家族带来荣耀,儿子也有不成器的,非得儿子继承家业,当初自己中蛊,太医说可能不孕,老公爷也没说过什么。鱼奉水这厚此薄彼的样子,跟老韩姨娘一模一样,她当初还嘲讽过老宋姨娘生的的云姐儿是女娃。
“滚,都滚吧,再也别回来了。”
老太太低沉怒吼,气的咳了两声。
“祖母,别让爹走,我们走,不会打扰祖母一家的。”
外室的女儿起身扯住老太太的袖子,一张面皮生的不错,小家碧玉,泫然欲泣善解人意的样子,与外室有八分像。
老太太不语,怎么都对这孩子提不出好感,轻轻拂去她的手,“你若是想留下,想让你爹也留下,就不该求我,去求三太太,她的话比我有用多了,你们母子三人毁了她的美好盼望,便应该向她说清道明。”
三太太一阵心暖,一直以为老太太不喜欢自己,其实她从没有厚此薄彼过。
“太太,求你让我们留下,我们会好好待你的,我和繁哥儿会把你当亲娘的,我娘入了府,不要名分,只要让我们天天能见着就好。”
三太太见外室的女儿倒是机灵,不要名分便少了很多威胁,倒时候自己慢慢除掉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鱼景宸心中冷嗤,不入流的小诡计,不过谁让她们各怀鬼胎呢,双方都想着把人留下,进而找机会磨灭对方。
三太太踌躇了一会,“母亲,这样也好,让这位当我的丫鬟吧,至于孩子母亲来安置。”
外室一听要做丫鬟,自己被鱼奉水娇养那么多年,连衣服都没有洗过,居然让自己做丫鬟。
可她还是忍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孩子入府养着,长到十八自寻出路。”
三太太一愣,“这……”
不给名分也好,至少好拿捏,慢慢转了性子再说也不迟。
事情落幕,二太太才跟鱼景宸说道,“那签上说魏家的姑娘注定给他生不了儿子,只有娶别家的,才有可能诞下男孩子,你三叔向来迷佛信道,可见是入了魔信了真,又先承诺了魏家不纳别的女人进门,这才猪油蒙了心。”
“前几年就打算要把孩子女人接回来,可那道人说了,儿子十五岁后,便可与同族亲人相处,不会相克,反而会增财增运,才能进族谱得正名,她不舍的别人对他们母子三人指指点点,这才拖到现在,可是我一打听,这繁哥儿姐弟俩六月初二生,还有六天不到十五整岁,既然信道也比差这几天慌慌张张的就来了。”
二太太也是细心,可也说不出个原因,只当他们有什么事等不及了。
鱼景宸的眉目深沉,并未深究,只问道,“母亲知道那个道人是谁吗?在哪?”
二太太轻笑道,“我哪里能问的这么清楚?还不被他们觉得我是来打探情况,别有用心了。”
鱼景宸看着舒心的母亲,想着暂时别告诉她关于妹妹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