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三,鱼春灿和鱼夏眠同日回门,一如既往,都聚在了老太太的寿安堂。
宁少愿对鱼春灿很好,流露出来的举止很得体,一点没有小魏姨娘所说的斤斤计较的商贾气息,二魏姨娘很满意,毕竟人品二太太也是多放打听过的。
鱼春灿这一对盲婚哑嫁,处的莫名的好,眼神脉脉的样子,让鱼夏眠不甘心的捏紧了茶盏。
鱼夏眠的夫君韩黎对自己表现的很不屑,韩黎是家中最得宠的小儿子,虽对老太太很恭敬,对三太太有礼,唯独对鱼安容一眼厌恶,再也没有看过来。
鱼安容不知道怎么得罪他了,不过成了一家人,也没有多问。
老太太问了些许问题,大房的人没有来,大太太差点被休,国公爷对她耗干了往日稀薄的情分,多日不曾搭理,又纳了一个妾室,正是原来的丫头红酥,如今的红姨娘,没有分独立的原子,一直住在国公爷的青云上院的月圆合,盛姨娘曾经得宠的时候,就在那住了半年之久,专房宠,后来老太太看不下去,单独拨了十里香院。
整个国公府的人都传,红姨娘是下一个盛姨娘,照这势头,比之更甚。
于是盛姨娘每日督促鱼景曜读书,她明白,读书使人明智,而鱼景曜缺的就是脑子。
鱼红妆刚刚有孕,在邕家得意非常,有邕善文护着,那个嫡婆母不敢拿她怎样,梁姨娘在自己的风月栖院很舒心,唯独国公爷不怎么看望她,不开心底下说了几句嘴。
如今寿安堂竟无一人大房的人,老太太也没多问,她老人家心亮着,大太太做出混淆宗庙血食之罪,国公爷开始宠妾灭妻,大房乱了一阵,老太太不出多久怕是就要出手了。
二太太被贞元公主邀请入府一叙,提前和老太太打了照顾,老太太心知肚明是为了鱼景宸的婚事,便抚着二太太的手背温和道,“去吧,三房的两个姑娘回门,有你三弟妹撑着呢,缺你一个不少,改日让小辈也拜访拜访你,一家子别缺了情意联络。”
如今自然是,一家子站到统一战线,不知何时,三个儿子开始离心,这后院也一直是弥漫看不清的情绪。
“祖母,孙女绣了薄衫,天儿越来越热了,您照顾身体,万望别让我们担心。”
鱼春灿呈上了新婚三天后,用紧凑的时间废了不少功夫所制的衣服。
老太太很满意,“这布料很好啊,光滑细腻,灿姐儿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老太太赞叹,鱼春灿红了脸,“是少愿推荐的布匹,孙女看着着实好,连着赶制出来了,祖母说好孙女开心。”
老太太看着自然而坐的宁少愿,一表人才,二太太早就说了宁家的情况,生意遍布各京,少年有成,人品贵重,越看越喜欢。
“祖母,少愿常年走南闯北,知道什么样的布料最受欢迎,什么样的最合适,也不过是说了一嘴,是灿儿用了心,祖母喜欢就好。”
宁少愿坐的挺直,双手自然搭在腿上,谈吐间语气恭恭敬敬不自傲。
老太太让人把薄衫放好,“你若能待灿姐儿好,祖母才是最开心无忧的。”
宁少愿顿时腼腆一下,“是,祖母。”
鱼春灿想起那一夜,宁少愿托着她的粉腮,对她说,“在我面前,你不必再隐忍了,想哭就哭,想闹就闹,以后我是你的依靠。”
安稳的声音让她大哭一场,从此有人有能力护着她了……
老太太是过来人,看着宁少愿和灿姐儿两人,细小的动作,知道宁家儿郎这是个值得托付的,对灿姐儿的前途稍稍放了心。
鱼夏眠不满的看了韩黎一眼,他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疏离的回话,不问就不说话,在韩府对自己更是冷漠至极,新婚之夜放下话,“你安安分分的,我们可以相敬如宾,至于其他的别肖想。”
一身嫁衣的鱼夏眠看着踏出门槛的韩黎,始终不解,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如此疏离,自己本无真心,也并没有在意,只要他给自己在众人面前留下体面,敲锣打鼓为他纳妾都成。
回门之前,不小心听到他跟婆母的谈话,“她们鱼家的姑娘家干净吗?听说大房鱼侍郎和鱼十二的事情传的神神乎乎的,儿子如今见到鱼夏眠就恶心。”
真的是眉眼间的厌恶,鱼夏眠顿时气颠,她平日里在闺阁里做姑娘时,娇蛮无理的事情没少做,如今却忍了下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他后悔,后悔他口中吐出的恶心二字。
鱼夏眠笑着对鱼安容说道,“十二妹妹,三哥哥还好吗,你别在意那些谣言,就算有人坏了嘴心可别在意,佛说心中有什么,看什么就是什么相,他自己龌龊还敢多嘴,以妹妹的性子怕是要打的一口牙都没了。”
韩黎脸色阴沉,无话可说,郁闷至极。
鱼安容还未注意到两人的隔阂,放下茶盏轻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有过分的自然要理论。”
韩黎轻笑,“怎么理论,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即使身体干净,事未发之前暗中有意……可怎么理论的清楚?”
小子嘴忒毒!
鱼安容不满的皱了皱眉头,这不是找事?
老太太不说话,气氛冷了下来,得亏鱼繁星崴了脚,鱼弦月在照顾,此时怕是已经上去撕他脸了,更不会顾着她是鱼夏眠的新婚夫君。
刚刚在和三太太相谈甚欢的三老爷脸色极其难看,这是看不起鱼家,茶盏摔得茶水四溅。
三太太也忌讳,虽然事情说清楚了,也不愿往自己身上扯上一丝一毫,顿时闭了嘴。
二魏姨娘把鱼冬暖抱紧了些,默道,真是多事之年,宝珠那么好的人,怎么小十二事事不顺?
宁少愿倒是不大在意,握紧了鱼春灿的手掌,示意她放心。
小魏姨娘看出来了,眠姐儿过的并不好,都是鱼安容害得,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去,完全不清楚选人的时候,她是主谋,只看中人家的家世,没有考虑人品。
鱼甜葵跑到鱼安容怀里,甜甜道,“十二姐姐,什么是身体干净,暗中有意?小葵天天洗澡,也干净,姐姐闻闻香不香?”
鱼甜葵伸出白嫩嫩的小胳膊,扬的老高。
鱼安容噗嗤一笑,“干净,又香又白,像个小面藕一样,恨不得让人咬一口解解馋。”
韩黎征神一瞬,觉得鱼安容笑起来是挺好看的,怪道让鱼景尊动了心。
“三哥哥有次读诗被小葵听见了,说两人间发乎情止乎礼,最是好。小葵不懂就去问五哥,五哥解释了好多,小葵也没有听懂。”
“只听懂了喜欢二字,小葵问三哥哥有喜欢的人吗?他说最喜欢小葵,小葵不惹事,是他最喜欢的妹妹。小葵就决定了,三哥哥有难小葵必帮,就因为小葵是他的妹妹,掉粪坑了我也会把他拉出来。”
鱼安容知道葵姐儿在瞎掰,她看见鱼景尊腿就打哆嗦,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况且鱼景尊也不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人。
葵姐儿小小的人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很会造势。
在座的人想笑不敢笑,老太太却笑的锤了锤坐塌,“你个鬼灵精,三哥哥都掉粪坑里了,你不嫌肮脏?”
其他的人跟着轻笑起来。
鱼安容摸着葵姐儿的发髻,小琉璃簪子闪闪发亮,“葵姐儿怎么会嫌脏呢,哥哥始终是哥哥,既是兄妹,就该相亲相爱,亲密了些就被人诟病都不要紧,都说不清了,就不必说清楚。”
“再有人胡言乱语,打一顿就好了,或许应该把他丢进粪坑里,尝尝肮脏的滋味,身披污垢无碍,心灵脏了才紧要,古往今来被人诟病的太多,守好本心最重要。”
鱼安容一语双关,自己身正不怕人说,再多说你也得不了好!
韩黎一噎,自己心灵肮脏,看人不正?
看着这个十二妹妹毫不在意的拿糕点喂食葵姐儿,笑的动人心魄,从容不迫的样子,好似置身事外,议论的别人的事,事不关己而已。
鱼夏眠心里挺开心,瞧瞧被我十二妹妹噎了吧?你说别人恶心,实则你的心更恶心!
“十二妹妹说的对,别跟阿猫阿狗计较,吃过午饭后,我去你那打络子,你知道我不怎么会这些,你教教我。”
鱼夏眠接了话,一是她不想去小魏姨娘那边谈话,无不就是尽快得宠,或是利用韩黎妻子的势,把鱼秋桑从邕家捞出来,她才不愿意往火势里去。
二是可以好好晾一晾韩黎,妻子在妹妹处,他们新婚夫妻,必然也得等个半天。鱼夏眠想着自己的小计划,定要他在院子里站半天,看你的翩翩风度还有否?
鱼安容一惑,自己哪会打络子,鱼夏眠是知道的,又见韩黎的态度,想来自己的事是影响到她了,不好拒绝,只好笑了笑,“好啊,用过午饭,咱们好好叙一叙旧,几日不见怪想你的。”
老太太又周和了几句,同大家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堂间再无紧张之色,唯独二老爷心里气得不行,看鱼安容的样子,就像是灾星在世一样。
席间热热闹闹的,葵姐儿和暖姐儿两人的童言稚语,让长辈们不好的心情,烟消云散。
席后老太太叮嘱了几句,鱼春灿和宁少愿去了二魏姨娘处,闲谈了好久。
小魏姨娘拉着鱼夏眠,“眠姐儿,姨娘想你,快来月满时,我有东西给你……”
鱼夏眠挣脱小魏姨娘的手,毫不在乎道,“姨娘算了吧,来日时间多,我有时间再看你,我和黎郎去十二妹妹那,还想尝尝小十二的花茶呢。”
“眠姐儿,姨娘……真有事……”
小魏姨娘脸色很差,鱼夏眠娇蛮道,“姨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女儿野惯了,你回回都依我,怎的今日变了?”
桥归桥,路归路,您别忘了,休想让我再牺牲任何事,去治疗您的不安,和您对桑姐儿的挂牵。
于是挽着鱼安容的手就走开,“十二我们走,姨娘的事放一放,她那么疼我,不会不开心的。”
小魏姨娘心一痛,眼泪汪汪,姨娘真有事,只是想问你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姨娘把值钱的玩意儿大部分换成了银子,好让你有体己打点下人。
韩黎摇了摇头,鱼夏眠还真是谁的面子都不给,这样的性子以后怎么管家?不知道祖父为什么给他说这门亲事?
走在曲曲折折的廊庭,鱼夏眠活泼的不成样子,她本就话多,娇蛮,不喜欢别人忤逆她,对不喜欢的人动不动就揭人伤疤。
鱼安容也习惯她这幅样子,一时随和着,也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
韩黎跟在两姊妹身后,没有人在意他,他走的无聊,不时的打量路边的风景。
沉香榭
鱼安容让一朝把花茶果茶各上了两盏,鱼夏眠习惯性的接了过来。
鱼安容吃着玫瑰百果蜜糕,鱼夏眠开始嘟嘟囔囔的,“韩黎不是个东西,说你和三哥的坏话,还说我恶心,看今天谁吃亏!”
韩黎在沉香榭的水台面亭上站着,他是没有理由进鱼安容的房子的,想离去也不是不可,只是祖父再三叮嘱,就算不喜欢,在其他人面前也要表现得和睦。
“想让他怎么吃亏?你闹够了就算了,此事因我考虑少引起的,你是无辜的。”
鱼安容确实觉得对不住鱼夏眠。
鱼夏眠毫不在意,“我又不在意他,都想好了,整够了就给他塞几个妾室,人多热闹,也够他喝一壶的!”
鱼安容擦了擦嘴角的糕点渣,“你不喜欢他吗?这么随意对待婚姻?”
“不喜欢,是姨娘想借光禄寺卿和韩家的势,把桑姐儿救出来,牺牲我的幸福,我闹过,不过看开了,不如她的愿就是。”
“她也是你的同胞妹妹,你忍心?”
鱼安容不喜欢鱼秋桑,陷害自己,陷害鱼春灿,不知害了多少人,谁能想到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模样,底下是毒蛇心?
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
“同胞妹妹又怎样,她不是好人,我没有傻到要为恶人脱罪的地步,那日灵山寺的事情,把众人引到你那的是我,可是我不知道里面是这么一回事,桑姐儿说只是让你出出丑,就是她说我们是同胞姐妹,当然我也有一丝嫉妒你的原因,是我不对,最后桑姐儿她害人害己。”
怎么就信了同胞姊妹就应该帮助的话,她心不正自己也要跟着不正?鱼夏眠当时后悔万分。
鱼安容不说话,又捏起了一块糕点,正要往嘴里填,鱼夏眠拉过她的手腕,“你不生气?”
鱼安容淡然一笑,“我没有太大的损失,为什么生气?生气伤肝,不好。”
“哎,原来我真的不了解你,还以为照你的风格,会捶我一顿,我都想好了不还手,此后互不相欠,这才好嘛。”
鱼夏眠略显没意思,鱼安容逗乐了,勇于承认错误,承担责任的,都不会太坏。
两人想相对着笑起来,一股银铃般的传到韩黎耳中,踮起脚走进看了一眼。
鱼夏眠起身去翻鱼安容采摘的的新鲜枣花,嘴里囔囔道,“这么好看的花,摘了多可惜?”
鱼安容道,“想亲自熬一些枣花蜜,可以改善睡眠,润肺止咳,好处多着呢。”
“既然这么好,做好了送我点,我婆母好像总是咳嗽,我再送给她,借花献佛,是不是既有心意,又不费力气?”
鱼夏眠养的白皙的手在花托里拨来拨去。
“给你可以是可以。可是你的为人处世之道是否有问题呢?”
鱼安容想想这么直白的姐姐,没有坏心,应该要过的好。
“哪有问题,我从小到大,姨娘都是什么都纵着我,我也不喜欢辛苦,看上的东西闹一闹,爹爹就得给我买回来,你不会让我亲自熬枣花蜜吧,我可不乐意。”
鱼夏眠嘴一撇,捏起一朵小巧的枣花闻了闻。
“那得改,就算他不合你心意,你们相看两厌,家人总要相处的,处的好了你过的不也舒坦,付出真心试一试,不管是对自己的家人,还是夫君。”
鱼安容苦口婆心,她知道真心不一定换来真心,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但是总要试一试,没有努力过,以后后悔的时候,痛苦找谁说去。
“那等你有了夫君,你也会真心吗?三哥哥虽不是咱家的人,你们也有可能,你会考虑他吗?会这样真心的对待永宁侯府的人吗?”
鱼夏眠丝毫不忌讳,鱼安容手肘撑着桌子,韩黎看不清她的脸色,“我无意与他,偏偏闹出来这么些啼笑皆非的事来,既然无意,所以后面的事情,不成立。”
“奥,你倒拒绝的挺快,三哥哥少年有成,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估计侯爷都安排着呢。你喜欢什么样的,不是三哥哥,就会是别人。”
鱼夏眠起身,把两朵枣花塞进嘴里,嚼了一番,“不是很甜啊?”
鱼安容单手撑脸,改成双手托腮。
“我喜欢正直的,善良的,能一心一意对我好的……”
鱼夏眠坐到对面,“那他是一个没有作为的怎么办?你跟着吃苦受累?”
鱼安容想了想,秦道之不可能吃苦受累,最起码衣食不缺,还有人伺候。
转念想了想,即使他落魄了,只要他心不变,我心不变,两人依旧能相守到老。
“如果他没有权势,或是哪天落魄了,我都能荣辱与共,日子是要自己过起来的,以前不懂,可是经历多了,总会成长。”
鱼夏眠愣了一下,“真好。”
韩黎回到原处的时候,感觉自己不是很了解鱼安容,这个十二姑娘这么有性情,荣辱与共一直在自己耳边回荡。
鱼夏眠一直耗到夕阳西下才出来,看到韩黎一副毫无疲态的样子,暗暗的生气,总有一天,你也要在我面前狼狈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