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秦道之去了凤羽宫。
御撵摇摇晃晃,月光撒下,解公公的心打鼓似的。
“君上,您去看望皇后娘娘,欢意贵妃没说什么?”
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欢意贵妃的地位,平日里也讨喜,拉着一群小宫女学习医术,简单的包扎处理伤口,什么腹泻跌伤,一一普及了一遍。
和小宫女处的像家人似的,天天闹一通,君上一来马上如鸟兽散,欢意贵妃嘴里还嘟囔着打扰我。
可欢脱可端庄,被君上欺负的狠了就跑到太后那睡,每回都让君上强势的给接了回来,翌日常常要躺一天。
满宫嫉妒的对象,君上护的严严实实,还让李相欢在六池宫宫门外守着。
“她特意提醒孤去的。”
秦道之倚在御撵上摸着腰间小坠饰,本想逼着十二给他绣个荷包,结果她手上扎了几个针眼,又眼红夏九尊那个镂空雕金香囊球,鱼安容被闹不过,就随意做了一个极丑的袋子,针脚粗密不分歪歪扭扭,勉强看上去是个四方的袋子,封了死口,里面装着鱼安容给的“锦囊妙计”,还警告他不许打开。
解公公一愣,“贵妃娘娘宽怀大度,实乃众君妃的表率。”
解公公的马屁拍错了地方。
秦道之冷哼,“她若是跟你想的一样,孤……有的是办法让她撒泼打滚吃醋。”
解公公赶紧闭了嘴,轻轻的拍了一下脸颊,拍马蹄子上了。
其实秦道之自己也不确定,鱼十二明明在他怀里,在他身下,大部分寸步不离,她眼中的爱意自己也瞧的出来。
但还是感觉着一股不安,不想离她太远,仿佛一转身她就消失了。
凤羽宫
柳皇后实在欣喜若狂,还是端着架子,恭恭敬敬福礼,秦道之让她起身。
柳皇后自然的挽着秦道之的手臂,比平时大胆了不少。
秦道之不动声色的挪开,坐在主位,绿腊奉上来的茶也一口没动,揉了揉眉心,整理了说辞。
鱼十二说的对,这些后宫的女子没有错,错的是命运,摊上自己这么个身份的人,给不了她们想要的,把人牵制着实在不公。
“君上,臣妾以为你忘了……”
柳皇后握着秦道之的手腕,试图索取更多的肌肤温度。
“皇后,孤有事说。”
柳皇后正色,勾唇一笑道,“臣妾听着呢。”
“孤着实对不住你们,皇后入宫有五六年了吧,可有心生爱慕,欲与之共度余生的人?”
秦道之端坐,示意让宫女们退下,给柳皇后思虑的时间。
“君上开玩笑呢,臣妾爱慕的从始至终只要君上一人,哪里还装得下别人呢?”
柳皇后尴尬道,君上的脾气越来越怪,不是清冷无度,就是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真的真心思慕孤?孤哪里好?”
秦道之觉得有些繁琐麻烦,做高处不胜寒无心的人很久了,有了鱼十二,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君王手段一样可以用在后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放走这些君妃,理由可以有各种各样的,也不介意自己伤她们的心,前朝多费些心力也暂时也压得住。
但是柳氏和他大婚走过流程,虽然他没有给婚书,也没有喝合卺酒洞房花烛,柳氏空有名头而已,身份确是不争的事实,只有柳皇后心甘情愿的和离,这位置才能名正言顺的落在鱼十二头上,她才不会被后人史书诟病猜忌。
他要给鱼十二清清白白的未来,是自己硬要她来自己身边来的,好不容易把人哄到手,不能让她委屈了。
鱼十二那一晚上以为自己睡着了,在自己耳边叨叨。
“你个大渣男,嚯嚯那么多女孩子,她们瞎了眼了跟着你……我也瞎了眼了……”
“皇后娘娘是最惨的,她是正室中宫,在我看来,这一切都应该是她的,搞的我一见到她就觉的心虚……”
“如果我放弃我自身多少年的观念,融入这个时代,愿意做个贵妾,也不委屈,是最大的让步了……委屈的是你的皇后,下辈子她可别遇到你了,难缠的狗男人……”
“若是在我们那个时代,你就是重婚罪,要进监狱的,你说你怎么这么会投胎?享着多少狗男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必要的时候,我就走了,陪你一段时间,待你腻了,咱们一别两欢……可好……”
秦道之自那之后越来越不安,鱼十二没事就在六池宫院里放个小杌子,坐在上面捧腮,对着百草园山上盯个不停。
早就察觉出她有些不一样,不知道她的时代是什么样的?她要走,走到哪?回到该回去的地方吗……
如果没了十二,自己又该怎么办?不能让她走,要拼命留着,先把后位给她,她最负责任了,不会把烂摊子丢下就走的……
这些女人,总归是自己欠的,自己的错自己担,不能因为自己一腔爱意,让十二心中有愧!
柳皇后见秦道之一时征神,自己也答不上来他的问题。
自己为后将近六年,君上刚登君位的时候,不到一个月,自己哭着闹着央求祖父为自己谋夫。
她看中秦道之的绝色容颜,看中他的气魄谋略,看中他身居君位,是弥渡最尊贵的男子,可是自己要的只是一个完美的夫君吗?除了这些外在的因素,自己从未走进他的心,自己从不了解他,他也从不让自己靠近去了解……
秦道之因为祖父柳太傅与他有师徒之宜,背后有可以调动的势力,除了这些,自己从未有什么入了他的眼。
可每每在太后宫里“偶遇”,她还是会心跳脸红,她以为这就是喜欢,她开始耍心机,不让别的君妃靠近秦道之,那些在秦道之眼前使小手段的君妃,全被她一个个的警示过。
这么在乎,这么嫉妒,这就是……爱吧。
可他为什么不愿意看自己一眼,就像此时无话,四周寂静无声,回回都是这样,独守空宫几年,廖廖数面相处,再怎样冷落,也是名正言顺的妻子。
可就是比不上认识不到一年的欢意贵妃!
她曾经求签,求一天定良缘之人,默念着秦道之的名字,一连三签皆是下下签。
可以就一意孤行,踏上了那条祭天地宗祠庙的大道,她与秦道之并行,即使是下下签,她也占了名分,不管他以后在乎谁,他永远给不了那个人最好的原配发妻名分。
”臣妾爱慕君上的一切,也盼着君心可以回头感受感受,云烛的情意值不值得君上真心相待一回。”
柳皇后想要依偎在他的怀里,秦道之轻推开起身,“是孤不值得。”
秦道之想着别把矛盾激化,万一她做出什么不可忍受的事,矛头直指鱼十二,自己又添麻烦了。
“为什么?君上怎么就不值得臣妾相待,君上天资风骨,是世上最值得人相待的人,臣妾甘愿……”
柳皇后搂着秦道之精瘦的腰示爱。
秦道之轻松的扣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两步,又被环了上来。
“君上,您要臣妾吧,臣妾……”
她早就看见秦道之戴着这个丑荷包,随便一个宫女都比这手艺好,猜想就是欢意贵妃的手笔,眼见自己又被秦道之推开,便随手抓了下来。
一腔的怒火,把丑荷包扔了远处。
“你疯了!”
秦道之怒吼,柳皇后怔神。
“臣妾没有疯,是你疯了,你中了鱼安容的毒,她每日每夜的霸占你,遭来了多少艳羡妒忌,君上独宠会害了她,多少双嫉妒的眼睛在背后盯着,你在害她……”
“君上不是最清楚吗!”
“你让李相欢守着她,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的君王心会告诉你,你应该疏离有度,雨露均沾,平衡一切,才是护着她!”
秦道之弯着腰在地上找荷包,不知滑倒哪个地方去了。
柳皇后抹了抹眼泪,苦笑一声,“臣妾都如此卑微了,你都不抬头正眼瞧一下,既然如此,你别想摆脱臣妾,除非臣妾死了……不然她永远是妾!”
秦道之找到东西怒气冲冲要走。
“君上,你不愿意她受委屈,就愿意看着后宫所有的君妃受委屈,臣妾看得出来你的心是冷的,只为一个人火热,但这是你的错,你永远都弥补不了的错,你想要稳固江山朝堂安稳,还想要美人在怀后宫虚设,怎么会有两全其美的事。”
“臣妾虽信命,但从不服命,也争取过,君上也在痛苦的争取吧,若是……有一天,你两手空空弄丢了她,就回头再来看臣妾一眼吧,臣妾一直在……”
柳皇后还是屈服了,她等着秦道之痛失所爱,回头的那一天,就会正眼瞧一瞧自己了。
秦道之握紧荷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心里万分不安,他要马上看到鱼十二,不捉在手心里总觉得会变得虚无缥缈。
柳皇后瘫坐在椅子里,泪痕满面,“云烛很贪,什么都想要,贪名声,贪地位,贪尊荣,贪你一颗心……”
秦道之气冲冲的走出凤羽宫大门,轻施轻功,也不管是不是有连太尉的暗线,飞跃道道宫檐高墙往六池宫去。
解公公跟着跑出来,揉了多次眼睛,平日里走个路都要御撵抬着,即使离得近也懒得下撵,太医都说多运动好。
可君上每次都推脱疲乏,身子骨不好……
如今,飞檐走壁……定是夜色深了,自己眼花了,得让方太医看一看!
六池宫,宫门紧闭,里面闹哄哄的。
李相欢被鱼安容拉了进来,非要给他说一个媳妇。
李相欢平日里僵冷的气息,也掩不住手足无措。
“你放心,现在是我自己的地盘,我没有那么迂腐,我给你和小喜搭个红线,你们自由恋爱吧。”
鱼安容把躲在身后的小喜扯了出来,“躲什么,你平日总是没事去搭话,眼里爱慕的星星都快冒出来了,敢做不敢当?”
小喜一跺脚,“贵妃娘娘!”
哪有这样大大咧咧介绍的,太过直白了。自由恋爱抨击制度,是变相的不轨之心,有违千古来的道理规矩。
一朝早就发现小喜不对劲,连忙笑道,“贵妃娘娘,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喜没有父母,娘娘是主子,这事是做得了主的,您直接赐婚不就好了。”
鱼安容看看两人,万一成婚后有摩擦不合适怎么办?
“李相欢,本宫问你同不同意?”
想到他们两个眉目交流的样子,应该可以克服。
李相欢躬身行礼,“臣……不能耽误小喜姑娘。”
小喜脸色一白,神色不对劲。
“为什么?”鱼安容想要给李相欢把脉,别不是得绝症了。
李相欢往后一退,“娘娘慎行。”
鱼安容躁了,“你说原因,说不出个所以然,可别后后悔!”
李相欢掏出当日祭祀花神鱼安容落下的簪子,递了过去,“娘娘可还记得此物。”
鱼安容摸着上面的水波纹,“这是我在燕京丢的拿那个?”
“正是。臣捡了回来,这是家母给臣未过门媳妇的……臣没有冒犯娘娘之意,只是想请娘娘解惑,家母死前臣都不曾来得及探望,这是唯一的遗物了。”
李相欢心里打鼓,待事情弄清楚,它总有一天会戴在最合适的人头上。
“你老家是不是燕京擎南溪县的?弥渡和北疆的交界处,我记得溪县动荡不安,临界是北疆宁府捉荷擎苍县,一般北疆的将士巡逻,不时就要引发一场小型血战?”
宁府是北疆的省份地区,捉荷是市级地区,擎苍是很有名的小县,也是远离北疆国主的把控下,常常冒着血战的危险,暗中来和溪县的人做生意。
“正如娘娘所言。”
李相欢的回答让小喜脸色煞白,自己有什么资格可以和姑娘比,他们早在燕京就相遇相知了,正要走开,被鱼安容一把拽了回来。
“别走。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两个人的信任才是正确的,他心里没鬼,若是有,会这么大大咧咧的拿出来论道一番?”
小喜才咧嘴笑一下,有这么个主子,真是幸运。
“李相欢,我前年去过溪县,那里闹瘟疫,那一年樾然小荷县有个只身一人从擎南溪县的姑娘嫁过来,没过多久得了绝症,我和赖姑姑去传了个话,碰上了瘟疫。”
“我瞒着赖姑姑尽力救治一户人家,可是回力无天,那个阿母递给我一个木簪子,平日里我也没有首饰,看着木簪子别致,就整理干净戴着了。”
“没有别的意思,我并不知道那个阿母的意思,对你也无他意。”
鱼安容字字句句解释的清楚,李相欢松了口气,他第一日见鱼安容,就觉得非比寻常,在尸体上的操作宛若精密,本就有些艳羡之意,自从知道了她的身份从不敢越轨。
“娘娘之解,臣清楚了。”
“所以这和你俩的有关系吗?”
鱼安容挑眉,非常不解,李相欢明明就对小喜有意。
“娘娘,这是给臣未来的媳妇的,娘娘那个是意外,臣问清楚了,它自然会戴在合适的人身上。”
“哦?那个合适的人不是我们小喜吗?”
鱼安容瞄到小喜头上她送的翡翠簪子,浮起了坏心思。
“臣……不知……”
鱼安容抽掉小喜头上的翡翠簪,递给李相欢,李相欢伸手去接,鱼安容故意的摔碎了,做惊恐道,“这可是御赐的簪子,本宫送给小喜的,你打碎了御赐之物,该罚!”
李相欢一愣,贵妃娘娘,您明明就是故意的……
鱼安容扯过李相欢,拽到小喜跟前,“快点,赔小喜一个新的,不然秦道之那我可不给你求情!”
小喜这才反应过来,姑娘是在帮自己,眼眸抬望着李相欢,期待着。
李相欢对贵妃娘娘的行为无可奈何,这么个霸道痞赖的想法,越发和君上相像了。
可以想象君上对贵妃娘娘的宠爱,不得牺牲自己了。
李相欢抬腕把水纹簪攒在小喜发间,鬼使神差的念叨了一句,“好看。”
小喜捂着脸跑了,一朝和小财站在原地轻笑。
“你瞧瞧你们几个,羞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一朝一愣神,转而又捂着口狂笑,“姑娘,我们本来就是大姑娘呀……”
秦道之站在六池宫的高墙上,看着院子里嬉闹的一群人,才稍稍安了心,他鲜活的十二好好的在这。
李相欢示意鱼安容,“贵妃娘娘,君上在墙上看了好久了。”
鱼安容郁闷的仰着脑袋对他挥手,“秦道之,你回来了……”
他没有在柳皇后那休息,反而躲在宫墙上偷看。
秦道之跃身而下,宫里的墙很好,他就像天神降临凡间一样,飘逸流云般淡青色衣袂飘飘,跃到自己眼前。
“你会飞啊,我怎么都不知道?还一直以为你就是会耍嘴皮子,有几分聪明的君上大人诶!”
鱼安容的疑惑已经被秦道之会飞的样子压盖过去,兴奋冲冲扒拉他衣服,猜会不会安装了什么,让他一跃而下的时候完全不受重力加速度的影响。
秦道之不去感受那双手掌对自己上下其手,眼静静望着百草园仙山处,“十二,你总望着百草园仙山做什么?”
鱼安容收回了手,她望的不是百草园仙山,而是半山腰的流仙台。
“那里有神仙,十二向往而已。”
秦道之当然知道她在说谎。
“孤怎么不知道那里有神仙,你去了一次就这么明白?”
“嘘,神仙只渡有缘人,你别把神仙吓跑了。”
鱼安容食指抵唇,轻嘘了声,步履飞快的回了乐清殿。
神仙也别想跟孤抢人!
秦道之拂袖跟了过去,鱼安容和衣躺在床上装睡。
“很多年太平王妻羽化登仙时,在皇宫被很多人津津乐道,孤不信鬼怪不信人心,只信自己,如今信你,你给孤如实说怎么回事。”
秦道之坐在一旁,床榻上的人装的真像,呼吸都是平稳的。
秦道之真的欺身而上,狠狠欺负一番。
随即放弃无奈道,“母后寿宴,皇叔会来,你不说孤亲自去问。”
被子下的人动了一下,装作翻了个身,又没了动静。
秦道之压在她的耳边威胁道,“鱼十二,你敢跑,镇国公府的所有人都不会好过。”
鱼安容眼皮颤抖了一下,不就是两个人做的那个诡异的前世梦吗。
秦道之和衣躺了进去,进抱着她不撒手,一晚上在她耳边说些狠话,不过就是吓吓她,赌她不舍的离开。
鱼安容做了一晚上噩梦,挣不脱那个怀抱钳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