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儿说来话长——”颜晴一脸复杂地在江锦辞的面前坐下，“我这几天一直都在做保险推销，这其中的好处确实惹来了不少人的心动。”
“陈妇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她特意来找我做深入了解，我自然觉得送上门的生意一定不能放任它溜走，于是便鼓励她今天把契书给签了。”
“陈妇一开始确实有点儿犹豫，说是要等她夫君回来了以后，好好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我怕这里头一耽搁又生出什么波折，于是就给了她比较大的优惠折扣，陈妇自然满意，于是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可是我哪里能想到，这件事儿竟然埋下了祸端，因为陈妇没有跟她夫君商量，导致她夫君觉得我这是欺骗了她，所以才会气冲冲地把我揪到了官府。”
说到底，颜晴这件事儿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大梁的百姓无法接受“保险”的概念。
同样，她也错误地估计了女性在大梁的自主权。
在颜晴看来，一年左不过就是一两多的银子，作为家中的主妇，女人总归是有权利支配，却没有想到，这个时代家庭里的一分一毫大多数都是由男人做主。
“这确实会与你们那个时代的风俗有些差异。”江锦辞听到这里，沉吟着摇了摇头，“女人一直被当作男人的附属品，没有根本上决定任何事儿的权利。”
“这保险是个长期的投入，你要是说服不了男人，这生意总归还是会出现差池。”江锦辞认真地分析道。
颜晴听着江锦辞的补充，心中不由愈发沉默了下来。
在此之前，颜晴只在古籍上看到这样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读者，对于正在经受着不公的众多古代女性只能报以同情的一笑。可如今，她亲身穿越到了大梁，俨然已经成为了这里万万千女性的其中一员。
在亲身经历之后，颜晴方才知道当事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江锦辞很明显地能感觉到颜晴低落下来的情绪。
不想看她陷在这样的情绪里太久，他主动询问起了颜晴刚刚一直在说的商业养老保险，“那你现在还打算继续坚持做保险吗？”
颜晴因江锦辞的反问一怔。
她没有着急回答，反而沉下心来认真地思考了一遍这件事儿。
“我现在有点儿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半晌之后，颜晴有些迟疑地看了眼面前的江锦辞，摇了摇头，“一方面我能感觉到感兴趣的人还是蛮多的，可是成交率……”
“大家感兴趣就能说明你大方向是正确的。”江锦辞感觉到颜晴的不太确定，他十分笃定地在一旁补充，“我们现在真正要考虑的还是让百姓纠结犹豫的原因。”
江锦辞好歹也是这个时代的原住民，看问题的角度总归是要比颜晴更加恳切一点儿。
这会儿听到他这么开口，颜晴顿时挺直了身子对江锦辞点头，赶紧求教道，“你觉得有哪些原因？”
江锦辞指节在桌面上轻叩。
“京都是大梁朝的都城，城中百姓的生活水平在整个大梁朝来说都算是比较好的，达官显贵也算是遍地都是，”半晌之后，他点了点头，缓缓开了口，“但这只是平均地来说，毕竟在这个城池里，更多的其实还是农户、手艺人和小商贩。”
颜晴顺着江锦辞的话仔细想了想，然后皱了皱眉，“这些身份有什么特殊的吗？”
“说到底他们都是讨生活的人，这些人的天性都极为勤奋，所以想让他们闲下来，显然有些困难。”江锦辞循循善诱地说道，“更何况，京都的百姓大多数都不止一个儿子，生活压力自然要大哥好几倍。”
“所以当这些人老了，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不会让自己闲下来。”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保证整个家庭的温饱，不至于饿死。”
颜晴十分受教地点了点头，“那你觉得应该从哪里改善比较合适？”
“从需求来看，比起养老，他们更在意的应当是现下的问题。”江锦辞侃侃分析着当下的情况，“要知道大梁朝看大夫可以说是并不便宜，有些水平不高的家庭，甚至都不能承担起一场大病。”
“因为高昂的救治费用，很有可能会导致倾家荡产，甚至拖累到全家都没有活路。”
“所以——”江锦辞越说，口吻便越是笃定，“你与其向他们承诺缴纳一定的费用之后，经年过后为他们负担养老重担，倒不如向他们承诺缴纳费用之后，如果投保人生病，你可以直接为他们出钱医治。”
“这样的保障，或许对这些老百姓而言更具有吸引力。”
江锦辞的一番话瞬时让颜晴醍醐灌顶！
她对于大梁百姓的了解确实不如江锦辞，这会儿经过他稍稍一点拨，颜晴心中便已经有了新的主意和方向。
想到这里，颜晴当即忍不住朝江锦辞比了个大拇指，“你简直就是个天才！”
说到这里，颜晴还忍不住看着江锦辞啧啧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怎么真的会有人干一行行一行呀！”
大抵是因为江锦辞的剖析解决了颜晴一件心头大事，她整个人的状态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这一刻的颜晴就差没有化为行走的彩虹机器，那对江锦辞的夸奖跟不要钱似的突突往外面冒。
而江锦辞——
显然很吃这一套。
他见自己帮颜晴解决了问题，心中的欣喜丝毫不比颜晴少半分。
说起来，这段时间两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都没有好好坐在一起，像现在这样好好聊聊。
江锦辞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笑得同现在一般开怀。
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一个念头开始疯狂地跃跃欲试。
——他想让颜晴更加开心。
江锦辞的念头刚刚在思绪边冒了个头，下一刻直接将压在一叠书籍之下的手稿给抽了出来。
他递到了颜晴的手里，“这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我后来撰写的《再世》。”
颜晴显然没有想到，今日的快乐竟然还是双倍的。
不只保险的事情被顺利解决，甚至还能看到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过的《再世》！
想到这里，颜晴心里顿时好一阵慰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别看自己今天去牢里走了一遭，但是此刻，她所得到的这些东西，确是真实地让她喜悦。
颜晴美滋滋地、如获至宝地把手稿捧在了怀里，然后不由分说地跟江锦辞说了告辞后，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小屋准备开始挑灯夜读。
***
入了夜，江锦辞仰面躺在床上。
他心中的情绪极为复杂，一方面他还在为颜晴刚刚的欣喜而感觉到愉悦，可另一方面江锦辞又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抓心挠肝。
他仔细回忆着刚刚跟颜晴待在一起时的心情。
但是任凭江锦辞平日饱读诗书，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确凿地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江锦辞过去的书中并不是从来没有提及过情爱，甚至他笔下大部分都是有情有义的角色，其中更是不乏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动人爱情。
但那个时候的江锦辞，完全就像是个跳脱在圈子之外的旁观者，并没有半点儿代入的情绪。
他本以为这样的事情跟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牵扯上关系。
但是此刻——
他迟疑了。
江锦辞想到了自己在其中一本书里写过的一句话，“他愿奉上一切以全她之心情，哪怕性命。”
这一刻，江锦辞觉得自己对颜晴，好似也是这样一般的心情。
这个想法在他心中落地生根的时候，江锦辞仿佛被自己的心事烫到了一般，整个人迅速烧了起来。
他喜欢颜晴。
——江锦辞原本以为这个认知出现的时候，他会很难接受。
但是这一刻，他却发现自己很是坦然。
而那些天曾经患得患失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得到了和解一般，重重地放回在了心里。
原来，这就是爱情。
江锦辞蓦然想到了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真不知道何时在心底种下的种子，竟然趁自己不留神里，忽而长成了参天大树。
颜晴。
他在心里仔细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原来——
有些名字，光是念一遍都会让人心中浸了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