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宣眯了下眼睛,语气轻松:“你什么时候跟阿隗那么熟了?”
“上次他救了我,我一直没有来得及好好感谢他。”
“原来是这样。”樊宣笑着道:“那你见他干什么?没准我也能帮你办呢。”
应梦珠说:“我妈妈死后尸体一直在警署停着,我听说是隗总将她带走了。”
“……抱歉。”樊宣道:“我会帮你联系。”
“没什么。”应梦珠看着自己掌心里的指纹,轻声说:“她毕竟是我妈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为她下葬。”
下午,应梦珠在自己病房里见到了隗亦攸。
“这是欧妍的骨灰。”隗亦攸将一个小盒子放在应梦珠面前,“如果你想找个地方埋葬,我可以让人帮你物色……”
“阿隗。”
“……”隗亦攸一滞,他看着应梦珠,“你不是为了她的骨灰,而是有别的事找我对吗?”
应梦珠抓紧被单,“我听护士们聊天,柏家最近在筹备婚礼,所以他才很忙吗。”
“他的确很忙。”隗亦攸说:“但你要是想见他,他肯定会来。”
应梦珠摇摇头,笑了一下,“我确实有别的事情跟你说,并且非常非常希望……你能帮我。”
“但如果你拒绝我,我也……”
“好。”
“……什么?”
“我说好。”隗亦攸道:“我帮你。”
应梦珠怔忡许久,笑着笑着眼泪就忽然掉了下来。
“谢谢你。”她胡乱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哪怕已经到了如今这样的局面,我其实从来没有后悔过。”
她来人世一趟,如果这是她注定要经历的苦痛,她只能坦然面对。
这一路坎坷苦难无数,但她得到了许多或许旁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这已经足够了。
六月七日,不算个好天气。
从早晨开始天气就阴沉沉的,似乎要下大暴雨,对于海城居民来说这种天气在夏日里是常态,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但对海城的权贵们来说,今天却非常特殊。
因为陆雪沫今日归国。
应梦珠是开始下雨的时候才醒过来的,已经是夜里,她昏昏沉沉吃了点东西,就让护士们先离开了,发呆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一阵惊叫,
“应小姐!”唐医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眼镜都碎了,慌慌张张道:“外面忽然来了好多人,都是来找你的,樊医生还在前面挡着,但他们找过来是迟早的事情,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快跟我走!”
应梦珠手指一颤,说:“好。”
她跟着唐医生从电梯下到地下车库,没想到车库里也有人守着,显然他们都看过应梦珠的照片,顿时有人大叫:“人在那里!”
唐医生简直肝胆俱裂。
想他本本分分一个医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啊!打眼一看,全都是跟丽港码头相关的人,应梦珠要是落到他们手里,怎一个惨字了得!
唐医生摸出车钥匙,哆哆嗦嗦道:“应小姐快上车,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应梦珠轻声道:“对不起,唐医生。还有,非常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什么?”
应梦珠夺过车钥匙,拉开车门坐好、点火、踩油门一气呵成,整套流程甚至不超过五秒,唐医生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我操!她开车跑了!”
“赶紧通知上面……”
“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啊!”
霎时间又是好几辆车冲了出去,尾气熏得唐医生直咳嗽。
他呆呆站在原地,忽然一拍自己大腿,“完了完了……全完了!”
……
暴雨如注。
柏谕坐在车里,合上笔记本电脑。
还有几百封邮件等着他处理,但无端端的,他什么都看不进去。
就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而他无力阻止。
车子在去机场的路上。
柏谕没想去给陆雪沫接机,但家里老太太三令五申,让他必须去,柏谕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她起冲突,还是答应了。
忽然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柏谕蓦然睁开眼睛,来电显示是樊宣。
轰隆巨雷炸响,闪电撕裂长空,柏谕手背上青筋跳了跳,接通电话,樊宣声音沙哑:“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那些人忽然一股脑到了医院,非要找到应梦珠不可……我让唐医生带她先走,但他们还是在车库被发现了,现在十几辆车追着应梦珠出去了!”
柏谕脸色极冷:“她在哪里?”
“我查查定位。”
柏谕道:“……我看见她了。”
唐医生从樊宣那里拿到的是柏谕那辆修好的迈巴赫的车钥匙。就在刚刚,那辆车从柏谕眼前呼啸而去。
大雨滂沱,令人视线不清,可迈巴赫开得极快,转瞬之间上了跨海大桥,后面十几辆车如狼似虎,根本不在意是否会发生交通事故,疯了般对迈巴赫进行包抄。
“……应梦珠!”柏谕打开车窗,“你给我停下!”
应梦珠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柏谕,她攥着方向盘的手指一紧,但没有去看柏谕,更也没有停。
可她一个人面对包抄,怎么可能逃脱,车子“砰”一声巨响撞在栏杆上,应梦珠拉开车门,踉跄走下来。
鸣笛阵阵,雷声轰隆,廖家老爷子被人搀扶着下车,指着应梦珠怒道:“你果然还活着!”
应梦珠笑了笑,“让您失望了。”
“事到如今,你还笑得出来?!”廖老爷子咬牙,“你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以为自己还能独善其身?”
“是谁把你救走,又是谁把你藏在医院的?”
其他人都不由瞥了眼柏谕。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柏先生做的啊。
面对形形色色的目光,柏谕没有施舍丝毫眼神,他眼睛里只有应梦珠一个人的身影,哑声道:“应梦珠,过来。”
应梦珠靠在栏杆上,她被雨浇透了,更显得瘦弱,好像稍微大一点的风都能将她吹走。
她隔着凄风苦雨看着柏谕,道:“柏先生,我最开始接近你就是为了让丽港码头的重建工程胎死腹中,虽然只是让海底隧道报废有些遗憾,但我也还算是做得不错。”
我近来常想起你我真正意义上初遇的那个午后,那时候觉得刺眼的阳光,如今想来, 都好温柔。
“更让我惊讶的是,你好像真的喜欢上我了?真是很抱歉,我虽然是想利用你,但没想到你会对我产生感情。”
谢谢你喜欢我。
“你把我关起来,就为了等孩子生下来,现在孩子平安降生,你应该也恨不得亲手杀了我吧。”
求求你,恨我吧。
“不过不好意思,我不愿意死在你手上,所以……”
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无人再能分得清,应梦珠深吸一口气,“所以,最后我想自己做一次选择。”
柏谕,我好爱你啊。
“……应梦珠。”柏谕嗓音有微不可查的颤抖,他朝应梦珠伸出手:“回来。”
应梦珠很轻很轻地说:“柏谕,对不起。”
她闭上眼睛,真如同被风卷走的一片落叶,急速往汹涌的海面坠去,柏谕跪在栏杆边,却只抓住了一手流散的冷风。
十一点零九分,从伦敦到海城十二个小时的航程结束,陆雪沫的飞机落地了。
维港的钟声一遍又一遍,应梦珠的生命结束在她二十二岁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