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长大了之后想做什么呀?”老人笑呵呵地问正在玩儿魔方的小女孩,“这次考试又是全年级第一名,你们老师同我讲,你以后肯定有出息呢。”
还在念小学的应梦珠抬起头,这个年纪的孩子通常对“未来”一词是很茫然的,但她很坚定地说:“我要去研究机器人!”
老人有些意外:“你一个女孩子,研究什么机器人呀。”
“女孩子怎么就不可以研究机器人啦。阿嫲,你这是老思想。”应梦珠眼睛亮晶晶的,“上周末我们学校组织去科技展,我看到了好多机器人,我就想,要是有一天,我能设计出自己的机器人就好了。”
老人摸摸她的头发,“好好好,只要是我们阿妹喜欢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应梦珠挨着老人撒娇,跟她说在学校里的事情,不知不觉已经是落日余晖,橙红色的夕阳好像要烧起来一般,无端令人心慌。
“阿妹,天要黑了。”老人轻声说:“你该回去啦。”
应梦珠有些茫然:“我不是在家里吗?要回哪里去?”
她抱住奶奶,“我哪里都不要去。”
老人拍拍孙女瘦弱的背脊,“还有人在等你呢,快去吧。”
“我不要。”应梦珠摇头,“外面好黑,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不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吗?我想和阿嫲一直待在一起。”
“但是阿妹。”老人笑着说:“不管外面那条路上有多少荆棘和陷阱,那都是你自己选择的路,既然选择了,就一定要走下去。”
“要永远相信你自己。”
应梦珠喃喃道:“相信我自己?”
“还有路可走,就未到绝境。”老人声音和蔼,“快去吧。不要害怕。”
“永远不要害怕。”
——应梦珠骤然睁开眼睛。
滴滴滴的仪器声音响成一片,有人大声道:“醒了!”“生命体征平稳!”“快快快,叫医生来!”
应梦珠眼睫颤了颤。
她有些感知不到自己的肢体,好一会儿才成功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被人握着。
应梦珠一怔,慢慢转过头,看见柏谕的脸。
他已经在床边坐了不知道多久,眉眼间有几分疲惫,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应梦珠嘴唇动了动,想要喊他的名字,最终又咽了回去。医生急匆匆进来给应梦珠做检查,柏谕松开应梦珠的手,站到了一边,却仍旧看着她。
“情况还好。”医生松了口气,对应梦珠道:“应小姐,你在生产过程中出现了羊水栓塞,我们都要吓死了,好在吉人自有天相,母子平安。”
他看应梦珠脸色灰败,眼睛也雾蒙蒙的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便道:“孩子六斤七两,是个男孩儿,长得很漂亮,没有任何问题,我让人抱来给您看看?”
应梦珠淡声说:“不用了。”
“……什么?”医生愣了愣。
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孩子,当母亲的却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吗?
“不想看。”应梦珠闭上眼睛,“我想睡觉。”
医生踟蹰地看向柏谕,柏谕说:“她不想看就算了,你们先出去。”
医护人员都退了出去,柏谕问:“要喝水么?”
应梦珠没反应。
“你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柏谕垂下眼睫,倒了杯温水,应梦珠偏过头,拒绝的意思很明显。柏谕看了看她干涸的嘴唇,自己喝了口水,扣着应梦珠的后脑勺几乎是强制地喂她喝了下去。
应梦珠全身都没力气,根本推不开他。
柏谕擦了擦她唇角的水渍,“不喝水不吃饭我就这样喂你,你自己考虑清楚。”
“……你何必这样。”应梦珠终于道:“我都说了我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在去申城的飞机上思考过这个问题。”柏谕说:“如果你是蓄意为之,我会怎么做。如果你是被人陷害,我又会怎么做。”
“……”
“当我在申城看见你时,我才知道这两个问题其实只有一个答案。”柏谕将她刚刚挣扎时弄乱的头发理顺,指间在她耳廓停留一瞬,又移开,平静地看着应梦珠,“我不会让你去死。”
应梦珠笑了一下,“柏谕,你是不是蠢啊。”
“我让你蒙受巨大的损失,你应该希望我去死才对啊。”
“你知不知道把我关起来,令我一辈子不见天日,对我来说比死还要难以接受?”
柏谕无动于衷:“随你怎么想。”
应梦珠咬紧牙。
“为什么不肯看孩子?”柏谕好像没跟她起任何争执般,语气依旧平和:“他们都说长得像我,但我觉得像你。”
其实刚出生的孩子哪里能看出来像谁。
那些人说像他,其实只是奉承讨好。但柏谕确实希望孩子长得像应梦珠一些。
“我不喜欢他。”应梦珠说:“不想看。”
“不喜欢他,因为他是我的孩子?”
“何必明知故问。”
柏谕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想看就不看。你睡一会儿,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应梦珠没回答。
柏谕离开特护病房,进保温室的时候看见樊宣和隗亦攸都在。
两人站在保温舱前面色严肃,如临大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研究什么核武器。
樊宣说:“像个猴子?”
隗亦攸:“嗯。”
“真是亲生的吗?阿谕和应梦珠都长得挺好看啊,难道正正得负?”
“太丑。”
“要不然做个亲子鉴定吧,抱错也不是没有可能。”
“支持。”
被两个人轮番说自己长得丑,小婴儿也没反应,自己躺着吐泡泡。
他这会儿还什么都看不清楚,目光空蒙没有焦点,但那双眼珠又黑又亮,像是两颗黑曜石。
“咦,你别说,这么看眼睛其实还挺像柏谕?”
“那柏谕也丑。”
柏谕:“……”
柏谕说:“他听得懂。”
樊宣啧了声,“他刚出生听得懂才怪。”
话音刚落,小婴儿忽然转过头,冲着柏谕的方向笑起来。
“他竟然认得你的声音。”樊宣大为惊讶,“不会真能听懂我说他丑吧?”
隗亦攸移开视线:“我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