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吗?”许久,良华问道。
“好看。”布知说的是她的脸,也是她自己做的发髻。
这个人,长得就是上天的馈赠,哪怕披头散发,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婉约美,稍微打扮半分,便是倾城之容,叫人移不开眼去。
“好多人都这么说,我阿爹也是这么说的。”她笑了笑,声音细细柔柔地,听上去很淡,平静如水,不觉有它,可布知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五年前,我出嫁将军府,那时阿爹说,我是世间少见的美人,自该嫁这世间最好的男儿,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于是哪怕那将军之子是个纨绔疯子,也为我求了旨意赐了婚。”
她的目光定定地向前看,清亮的眸子透过那层层叠叠的石墙,好像一下子回到了过去一般。
“其实我知道,当时的二表哥需要将军府兵权的支持,父母亲这般,不过是为了维系二表哥在朝堂的地位而已,可是我也清楚,就算没有这些,父亲也决计不可能将我嫁于一个无权无势的人。”
布知只是听着她说,自己并未发表什么意见,在这种时候,她需要的,并非一个教她怎么做的人,而是听她倾诉的人而已。
“我有时候很是羡慕你,可以肆意的做自己,很多东西,敢想就去敢做,很多想法奇奇怪怪的,可是好像从你这里说出来,也便觉得合理了。”
这算是夸奖吗?
怎觉得有几分奇怪,布知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每个人的经历不同,所想所做的一切也不同,这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活着罢了,你不用如此。”
她本不想插话,但现听人说及此,言语间又是藏不住的惆怅,便是没忍住多言了一句。
良华的唇角动了动,扯开一抹笑容,道:“我能问一下,你那么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何却能够容得下我,从来不曾想过,将我赶离府吗?”
布知笑,“因为你也能容得下我呀。”
她的回答是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是的,仅仅是因为如此而已。
如果良华没有那么好,她自也是容不得人的。
不过听她这么说,人只是摇了摇头,“我容得下你,不是因为我想,只是因为王爷喜欢,他喜欢,我便愿意,为他做什么我都愿意,你懂这种感情吗?”
“不懂。”布知答。
良华听了她的话,霎那间就笑出了声,下意识的一个动作,没有往日那种克己复礼时的刻意,却有别样的率真美好。
“你好像总是这样。”她说。
“难道你不爱王爷吗?”良华问道。
“爱,甚至我可以跟你说,他是唯一一个,我真的动了心,为他失去理智的人,可是那不代表我就要为了他活着,把他的喜欢变成我的喜欢,愿意为他做一切的事儿,我首先爱我自己,我才会去爱他,我不要求他为我改变,但他也同样不能叫我如此,我不会为了他,放弃自己。”
“这大概就是你和我之间的不同吧。”良华说。
“我会为了他放弃自己,把他的喜欢变成自己的喜欢,但是却不愿意为他挣脱那把架在我脖子上,名字叫做礼教道德的枷锁。”她长嘘了一声,继续道:“最后这个,也成为了害死他的刀。”
“那与你无关,你应该比我清楚,身处皇室,这些……不过是迟早的事儿罢了,今天可能是他,明天也可能便换了旁人。”
良华没有接过她的话,只话锋一转,道:“我很高兴,在我离开之后,能留在王爷身边的人是你。”
布知摇了摇头,道:“但他心里最深的位置,永远是你,不然当初也不会甘心被利用,排除万难也定要将你迎入府不是吗?”布知将她的话下意识的联想了过去的事儿,说到了这里,又怕人多想了去,忙解释道:“不用想这些了,若是这次能够渡过去,那么,我们都好好的,就这么好好的在一起,陪在王爷身边吧。”
“其实我们本来应该是朋友,是我当初自己拐不过了那个弯,虽然能够容得下你,却是无法真心接受于你,才导致我们三人的相处,中间总是隔了一层厚厚的茧,怎么也挣不开,如今千帆历尽,我也想明白了,只要我们都好好的,还能够在一起,那么,又何必再纠结于此呢,他放不下你,也不可能完全属于我,可如果他放下了你,却又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了,这是个无解的问题,与其这么纠结着,不如顺其自然吧。”
“你真的这么想?”她问,言语中却不是兴奋,而是觉得不可思议,但只是转瞬即逝的情绪而已,很快又恢复如常了,“你真是个通透的人,看得明白,也想得超然,是我所万万不能及啊!”
“是吗?”布知只是笑着,并不反驳她的话。
“其实我有怪过你,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站在他身边,他那般的迁就着你,可你什么都不会,举止言谈粗俗无礼,那时候我觉得,凭什么那样的你却可以入主宁王府,得到他的宠爱。”她说着说着,自嘲的笑了起来,“想来是那时候的我见识浅了,总觉得像京都里的世家小姐这般,才有资格站到他们的身边,其实,哪有什么资格与否,不过是选择而已,他喜欢你,选择了你,你也坚定的选择了他,也便有资格了。”
“我当初为了父母之命,不曾勇敢的站在他身边,坚定的选择过他,也便已经失去那样的资格了,而后种种,不过是人生的错位罢了。”
她不是善于沟通表达的人,见她又说偏到了这上头去,心里清楚,她大抵还是对那个女人的那一番话心里有疙瘩,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只笑将话题扯开,道:“其实你想多了,我和他当初并非你想的那般恩爱,只是呀,我们都比较会演戏而已,想来啊,若是没了这些身份,去那戏班子,凭着这个,说不定还能混口饭吃呢。”
良华被她的话给逗笑了,捂着嘴,含蓄而美好。
“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她夸赞道,拉过布知坐下来,坐到她对面,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看着她,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王爷交给你,我煞是放心。”
布知心里咯噔一下,但没往别处想,只忙着纠正道:“是我们。”
“王爷的身边,不管少了我,还是你,都不可以。”
良华也没有跟她辩,点了点头,泛红的眼尾上翘着,哽了哽声,道:“好,是我们。”
布知看着她,这一次,真的很释然的笑了。
她和她,本该就是如此。
“这个是当初你交给我的,如今……物归原主,还是由你来交给王爷吧。”
是那块血玉。
“你一直都带着?”布知目光放在那血玉上,眼睛微眯成线。
她其实已经快忘记它了,从将它交给人,托她转交给李昭之后,她便没有再想起来过这个东西。
她是爱财爱物,但是对于不真正属于自己的物什,也没有那么多的执念。
“你托我相交于王爷,可是我却一直没有机会给他,便只能留在我这儿了。”她解释道。
等等!
没有机会?
布知的关注重点留在了这几个词上,眼睛陡然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良华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好像是话说开了,也便觉得没有必要再避讳于人,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这是真的,他其实很少在我那里留宿,不过是匆匆来去,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如今清楚了,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
“不怕你笑话,实际上,在我们成亲当天,他还出去了,是因为你,他说怕你想不开,定是要与你再解释解释才好,可是去了没寻着人,再后来我不知道他是去哪儿了,反正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一身的寒霜气,眼睛好像要吃人一般,他在我这里,叫的却是你的名字,那时候,我就知道,其实我输了。”
………
布知确实被她所说的话给惊到了,这信息量太大了。
按照她说的,她想……她已经知道人生气的原因是什么了?
那时候她还以为没人知道呢,原来啊,原来如此。
她说后面她回来的时候,怎便多了几条禁令了,他的目光还有意无意的在她的头上打量着,如今是全然清楚了。
“对不起。”她对人极为抱歉,这样的一个新婚之夜,过得可真是太糟心了,说句不好听的,她就是由此恨极了自己,似乎也是情有可原了,可人并没有。
这是她的良善,却不是她可以理直气壮觉得理所当然的原因。
“我能说出来,代表我其实已经不计较了。”她说。
“王爷与我是幼时情谊,他重情如此,救我于当时的苦海,我没有理由去怨恨他,更不用说你了,你说的对,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的,我待字闺中之时,便曾见过许多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害来害去的例子,嫁于将军府也如是,而到了宁王府这里,你不仅接受我入府,也不曾相害于我,甚至有意识无意识的将王爷往我这边推,我都看在了眼里,不管是为了什么,都该是我谢谢你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