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猪头和小六，知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猪头沉默了片刻，说：“老子看着，很像是个人。”
猪头的话让我们都大吃了一惊，我们四个人里，只有猪头是真正见过那水底的怪东西的，他最有发言权。他的判断跟我们看到的，完全对不上号，我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六说：“猪头，你别空口白话呀，你得对你说的话负责任。”
猪头十分肯定的说：“老子能立军令状，要是说白话，小六儿你就拿老子当猪杀了老子都没脾气，那厮有七成是个人。”
猪头言之凿凿，我没不信他的理由，我又扭头看牛小跳，牛小跳说：“他的手真的长满了黑毛，又粗又长，不大像人。”
我点点头，牛小跳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难道是我爷撞见过的山鬼？”
猪头在牛小跳头上敲了一下，骂道：“鬼鬼鬼，老子都说不是鬼是人了，你还整天鬼，封建迷信得真厉害。”
小六说：“我们也别争了，那东西一定还在水里，迟早要逮到他，捞起来一看就知道是人是鬼了。”
我点点头，猪头又把手电光照向那一堆浮尸，尸体跟棉絮一样漂在水面上，说不出的狰狞恶心。小六嚷道：“猪头你有病吧，看来看去有什么好看的？”
猪头说：“老子琢磨着这么多国民党，里面少不了当大官的，咱们去发发小财，看能不能捞点儿金怀表、金笔之类的东西，这趟也没白来。”
小六怒道：“你他妈疯了。”
猪头嘿嘿一笑，用小钩子捅开铁门锁，跳进水里，朝浮尸堆里缓缓游去。我盯着浮尸堆，不知道是我眼花，还是光线太过模糊，我看到有具浮尸动了一下，这揉了揉眼睛，却没看出异常。
猪头钻进尸堆，把身边的浮尸衣服口袋一个个的掏，小六直摇头，骂猪头这人太恶心，贪财起来不要命。
牛小跳忽然碰了我一下，小声说：“老板，我看到有具尸体在动！”
牛小跳的话吓得我和小六纷纷向水里看，牛小跳又说：“现在不动了，刚才我看到它真的动了一下，像活了一样。”
小六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对牛小跳说：“别一惊一乍的，是猪头碰到了尸体吧。”
牛小跳摇摇头，很坚定的表情：“不对，是浮尸自己动了，猪老板离那里还很远。”小六指着那个方向，我心里一沉，暗道：牛小跳也看到那具浮尸有问题，那我就没看错。
我对小六说：“是有问题，赶紧操家伙。”
猪头正掏的热乎，他今天收获不小，眨眼功夫，已经弄到一块怀表，两只手表，他怕我们看到，小心翼翼塞进口袋里。我们三人偷偷潜入水里，靠近浮尸群，水里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刺激得我差点当场吐了。
我堵住那浮尸退路，小六游到猪头身边告诉他情况，两人分两个方向拦住浮尸，牛小跳在水里拿手电动锁住浮尸。我缓缓游过去，拉起浮尸的衣服，那浮尸就剩一身衣服了，很容易就揭了起来，衣服下面露出半颗头，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我吓了一大跳，急忙憋气下沉，在水里紧紧拽住那人，被踹了两脚，连气儿都差点被踹岔了。我们在水里搏斗一阵，猪头和小六也过来帮忙，人多手杂的我也不敢再用匕首，不知道是谁连揍了我好几拳，疼得我手里一松，就感觉那人出了水面。
我浮出水面，牛小跳指着前面大叫：“那里——在哪里——”
我摸一把脸上的水，手电筒照到的距离有限，那人一眨眼功夫跑到手电光能照到的尽头，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能感觉到模糊有那么个人在朝前游和击水的声音。我大吼一声：“牛小跳，把手电筒扔给我！”
牛小跳答应一声，远远把手电筒抛过来，我接在手里朝前一照，就看到一个一身国军戎装的人正奋力朝前游，猪头和小六一左一右紧咬着他。我把手电筒咬在嘴里，紧跟他们的速度。
我们追了一程，积水两边出现河岸一样的地方，那人从水里爬出来，一脚把正往上爬的猪头撂翻，小六从水里跳出来，抱住那人的腿。猪头也扑上去，把那人紧紧压住，大笑道：“你爷爷的，管你是人是鬼，还不是一样被你猪爷爷逮到了，看老子不剥你一层皮！”
我爬上岸，抖落一身水，把那人翻了过来，一看到他的脸，我呆住了，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我冲猪头道：“你先下来，看看他是谁。”
猪头兀自把那人压得紧紧的，一点儿没松开的意思：“不行——不行——咱们先找绳子把他给绑了，没了猪爷，小六这种瘦猴儿哪能镇住他？”
这时，被压住的那个人说话了：“猪头、小六，你们都松手，是我。”
猪头脸色大变，小六声音颤抖起来，两人齐声叫道：“老大，你到底是人是鬼？”
被压那人冷冷道：“废话，老子当然是人。”
这下我彻底信了，眼前的毛三儿果然是活脱脱大活人一个，他从万丈悬崖掉下去居然没死成，我相信面前的毛三儿还是活人一个，却还是不信这不合理的事实。
猪头和小六把毛三儿扶起来，毛三儿拍打着身上的水，猪头比谁都急，拉着毛三儿的手说：“老大，您老命真够硬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都能保命，不是亲眼见到，老子真不相信。”
毛三儿找我要了根烟，我给他点上了，他狠狠抽了一口，说：“我都以为我死了，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老子该死不死，老子一条贱命可是真够硬的。”
猪头帮毛三儿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牛小跳也泅水上岸，我们四个人把毛三儿围起来，毛三儿抽了口烟，对我说：“老赵，我不是有意隐瞒你，我进了水泥房子才发现，咱们不该来这个地方。我试图阻止你们看到水泥房子里的真相，却还是阻止不了你们，这也算是天意吧，真是没办法，哎！”
我被毛三儿说的一愣一愣的，其他三个比我更莫名其妙，猪头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和毛三儿对视，嚷着：“老大，你到底什么意思啊，难道背后捣鬼的那个人是你不成？”
毛三儿点点头，我突然想起一个细节，天亮的时候，我在水泥房子房顶上看到不远处的树梢上挂着一块灰布，当初我并没有在意，再一看毛三儿，我赫然想起来，那块灰布就是毛三儿衬里的衣服。
毛三儿喷了一口烟雾，说：“我捣鬼不是为了害你们，是让你们活命，如果你们看了哪些机密，以后就没法子活了。”
猪头“吓”了一声，这句话要是小六说出来，他早就反唇相讥了，不把小六气个半死他准没完。
我盯着毛三儿的眼睛，此刻他的眼神在烟雾中飘渺神秘，整个人藏满了秘密，我说：“是关于63号绝密、国军黑室、蒙古古墓的秘密？”
毛三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这个事情很复杂，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东西，甚至包括历史、党派还有其他一系列的东西。”
牛小跳在边上冷不防插嘴说：“那63号机密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猪头敲了他一记，骂道：“老大说话，你一个小屁孩子插什么嘴！”
毛三儿看了一眼牛小跳，没去理他，转而对我们大家说：“你们对日本人轰炸无人山区，山谷里到处都是日本人尸体，以及原始森林里的这座水泥房子，是不是非常奇怪，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存在，这些东西在这里出现，是违背逻辑的！”
猪头点点头，小六瞪大眼睛等着毛三儿揭晓答案。
毛三儿又悠长的抽了一口烟，说：“事情要从日军侵华说起，1938年抗日战争进入相持拉锯阶段，直到随枣会战，日军在战场上开始吃大亏，往日那股一往无前的锐气遭到极大挫败。这里面的主要原因，当然是国军渐渐稳住阵脚，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中国军队学会了密码战，懂得破译日军绝密电报。”
毛三儿顿了顿，继续说道：“1938年美国人雅德利来到重庆，他是一位密码破译高手，国民党政府在雅德利授意下筹建黑室，抗战中后期，黑室为打击日寇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许多绝密电报被破译出来，这些绝密的破解让国军事先知道日军作战计划，起到制敌先机的作用。”
猪头摸着脑袋，一副不解的样子：“老大，我们就是一帮流氓，偷钱开锁才是本行，您老在这种地方给我们扯这么多，有点不务正业了。”
毛三儿瞪了他一眼：“黑室破译密码，先要截取无数电报信息，这些信息可能是从战场、大后方、以及潜伏特务手中获得，还有一个重要的渠道，就是我们头顶上这座水泥房子。”
毛三儿的话让我悚然变色，水泥房子黑室的秘密，终于要揭开了。我想起小六说过，黑室监听设备，未必是用来监听敌方电报，也许还能监听别的东西。这种推测虽然离谱，对比毛三儿的说法，我却觉得我更能接受。我对无线通信略有了解，当时的发报设备用的是短波，短波传输距离短，绕过障碍物的能力也差，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收到对方短波信号，简直是无稽之谈。
毛三儿脸色越来越凝重。某个瞬间，我一度觉得眼前坐的这个人不是毛三儿，而是三年前带我们去执行绝密任务的老枪，此刻的毛三儿和那时的老枪，他们在某些地方，实在太像了。我有点心跳加速。
毛三儿说：“这座黑室基地，虽然与战场相隔万里，却能拦截到不同战场的电报，比如长沙会战、昆仑关战役、枣宜会战、桂南会战等等战场，都曾受益于这座基地。这一残酷现实刺激了日军高层神经，他们渐渐注意到这座藏在深山老林中的绝密黑室。”
毛三儿还在说着，我觉得他疯了，这种违背常识的说法，只有神经病会信。我脑子里有千万套理论来驳斥毛三儿，夹烟的手，却忍不住发抖起来。小六也惨白着一张脸，越听越心惊。
毛三儿说：“小日本在战场上接连吃亏，费了好大工夫查出大山中的黑室，接连派出几拨人马，潜伏陪都的特务组织几乎倾巢出动，悉数死在森林里。这件事对日军高层中震动极大，也导致了后来日军不计后果轰炸无人山区。不过，据我所知，这些特工并不全死在国军手里，他们还遇到了其他东西。”
猪头胃口被吊起来，忍不住念叨：“其他什么东西？”
毛三儿一口把烟抽完，又冲我招手：“老赵，再给我来一根。”
我丢了一根烟过去，毛三儿跟吸毒似的猛抽两口，脸上的肌肉因为内心过度激动，变得扭曲起来，我发现他的手也在抖。
毛三儿说：“这个事情，跟国军63号计划，有莫大的干系。”
猪头又问：“老大，您都神神叨叨半天了，那63号计划，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毛三儿干抽着烟，火光在黑暗里一闪一暗，我的心跟着火光砰砰直跳，我预料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毛三儿说：“黑室资料里，我没找到关于63号计划的详细解释，只从其它文件了解到，63号计划与一座蒙古墓有关。”
这个说法，我早就猜到过，只是没办法在逻辑上给两者建立联系。毛三儿皱着眉头，好像也很费解的样子，说：“蒙古墓，重庆怎么会有蒙古人的墓？”
猪头插嘴道：“可能与蒙古人在钓鱼城打仗有关系，是那个朝代的事情来着，六儿，你给说说。”
小六白了猪头一眼：“没文化，那是宋朝。”
猪头眉开眼笑：“对，老子想说的就是宋朝，蒙古人在钓鱼城打宋朝的事情，打仗嘛，总得死人，可能哪个蒙古将军挂掉了，就顺便就地一埋。”
我想起牛小跳转述他爷爷的那番话，63号计划和牛大贵的经历结合起来，足以证明这座蒙古古墓的确存在，我想不明白的是，蒙古古墓和原始森林里一系列怪事，怎么能扯上关系。往远了说，三年前我亲身遭遇的那场战役，和这座古墓、63号计划，是否也有牵连。
我陷入了沉思，就在这个当儿，我回头望了望，突然就看到我身后的牛小跳两眼放光，盯着毛三儿的脸出了神，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他急忙低下头去。我隐隐觉得有问题，这个小山民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事儿啊。
毛三儿说：“进蒙古墓之前，我们还要找到一件东西，这东西事关重大。据我推测，国军撤退的时候，可能把那东西随身带走了，我们一定要找到它。”
我恍然大悟，毛三儿藏在浮尸堆里，就是为了找国军留下的东西，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毛三儿此番死而复生，明明活着却不让我们找到黑室遗迹，形迹十分可疑，我一下子也不知道是否该相信这个生死过命的战友。
毛三儿说：“我知道你们都对我起了怀疑，我为什么死而复生，又知道这么多秘密，还藏着掖着防你们，这些以后你们都会知道，进了蒙古古墓，我们就是九死一生，你们一定别后悔。”
猪头“吓”了一声，道：“老大，没这么邪乎吧？”
毛三儿嘿嘿冷笑，再也没说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