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刚满脸尽显倦意,脚步踉跄地跌坐在那张虎皮大椅之上。
两百斤的庞大身躯重重落下,仿佛一座小山压下,木质框架不堪重负,发出“咔嚓”一声沉闷的巨响,那声音就像生命垂危之人的叹息,仿佛下一秒便会断裂崩塌。
原本威风凛凛的虎皮椅,在他如此庞大的体重之下,竟如风中残烛般瑟瑟发抖,叫人不禁心头猛然一紧,生怕这象征着权势的座椅,顷刻间就会化作一堆零碎的木块。
他刚一落座,立刻便有奴仆战战兢兢,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小心翼翼地捧上丰盛的佳肴与醇香四溢的美酒。
朱刚那粗壮得好似熊掌的手掌,一把抓过一坛封泥还未干透的烈酒,猛地用力撕开封口,“咚咚”几声,如同一头饥渴难耐的野牛般狂灌入喉。
酒液顺着他杂乱的胡须肆意滴落,瞬间浸湿了前襟。
一坛酒眨眼间便见了底,可他却仍觉得意犹未尽,心中怒火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般熊熊燃烧,又一把抄起第二坛,正欲再次痛饮——忽然,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犹如密集的鼓点传来,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一头冲入军帐,高声喊道:
“将军!后方……”
话还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惊天巨响,一只酒坛如离弦之箭般破空飞去,狠狠砸在传令兵的头颅之上。
刹那间,鲜血四溅,脑浆横流,那传令兵当场便倒地抽搐起来,眼见已是没了生机,命丧当场。
掷坛杀人的朱刚双目赤红,犹如发怒的野兽,怒吼如雷:
“老子不是早就说过了?吃饭的时候,谁敢打扰,格杀勿论!如今连老子的话都敢不听了吗?!”
这吼声震得帐内的烛火剧烈摇曳,帘幕也如狂风中的落叶般翻飞不已。
刹那间,满帐的文武将校齐刷刷地跪伏于地,人人都屏息敛声,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便惹来杀身之祸。
朱刚,外号“小朱温”,其性情残暴嗜杀、贪婪荒淫,简直与梁帝朱温如出一辙,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生性残暴易恕,一旦动怒,轻的便将人鞭笞致死,重的甚至直接灭门抄斩,株连全族。在梁国境内,不知多少善良无辜的人家,仅仅因为他的一句话,便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曾有一名清正廉洁的小吏,仅仅是因为膝下有一女儿容貌出众,便被朱刚无端罗织罪名,满门抄斩。
唯有那可怜的少女被掳入府中,沦为他肆意玩弄的玩物。数日之后,她被赤身裸体地丢出府门,浑身伤痕累累,皮开肉绽,就如同一个破败不堪的布偶,气息奄奄,那惨状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自此,在梁地,只要小儿啼哭,只需提起“朱刚”二字,便能止住哭声,足见其恶名之盛,已到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步。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暴徒,却深得朱温的宠信。
朱温对于他的种种暴行,就像蒙上了双眼,视若无睹,不仅如此,还屡屡对他包庇纵容。
甚至那些上书弹劾朱刚的忠臣,都被朱温斩首示众,还将他们的妻女赏赐给朱刚为奴为婢,任由他凌辱取乐。
而朱刚也极为擅长逢迎之道,每每搜罗来奇珍异宝、美姬艳妾献给朱温,总能哄得这位暴君龙颜大悦。正因如此,他才得以被任命为征讨安南的主帅,统领大军浩浩荡荡南下。
此刻,朱刚的怒气稍稍平息了些,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挥袖喝令众人退下。
奴仆们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出帐外,连同那具尚带余温的传令兵尸体也一并拖走。
偌大的军帐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他一人独自坐在其中。四周烛光昏黄黯淡,微弱的光芒映照着他油腻腻的脸庞和空洞无神的眼神。
他重新瘫坐回那吱呀作响的虎皮椅上,望着满桌珍馐佳肴——金黄酥脆的烤乳猪,表皮泛着诱人的光泽,香气扑鼻;香气四溢的炖鹿肉,汤汁浓稠,散发着醇厚的香味;鲜嫩多汁的蒸鱼,鱼身摆放得整整齐齐,点缀着翠绿的葱丝;还有琳琅满目的山珍海味——却再也提不起半分食欲。他伸手从桌上抓起一只油光闪闪的烧鸡,咬了一口,可只觉味同嚼蜡,毫无滋味可言。
他呆呆地仰望着帐篷顶部那层层叠叠的锦缎帷幔,眼神迷茫而又疲惫,心中第一次泛起一丝迟疑与悔意:难道……当初急不可耐地抢着接下这南征之任,从长安匆忙逃出来,真的是一步错棋?
自从朱温得知李唐皇室仍有血脉存活于世——尤其是那个名叫李星河的年轻人在辽东悄然崛起——他的内心便彻底失去了控制。
执念如同毒火一般灼烧着他的心,让他日夜难安。他接连派遣玄冥教的顶尖高手潜入辽东,势要取李星河的性命。
然而,一次次精心策划的刺杀行动,最终都以失败告终。那些刺客,要么命丧黄泉,要么被生擒活捉,无一生还。
怒极之下,朱温竟调集十万精锐之师,让自己的心腹亲信统领,跨海远征,妄图剿灭李星河。
可结果却是全军覆没——梁国大军尚未靠岸,便被安南的海军以绝对的实力碾压。
十万将士尽数沦为战俘,被押往遥洲、香料群岛那些酷热瘴疠之地,沦为了矿奴、香料工,每日都受尽折磨,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接二连三的挫败,加上李星河始终安然无恙的消息不断传来,终于将朱温逼入了癫狂的境地。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怀疑朝中有人通敌叛国,不然为何每一次的密谋都被提前识破。
而朱温本就是个疑心极重、手段酷烈之人,一旦起了疑心,从不查证,只凭自己的直觉便大开杀戒。
于是,一场血腥的清洗在梁国朝堂悄然拉开帷幕——大臣被诛杀,家族被灭门,亲信也惨遭屠戮,血雨腥风瞬间席卷了整个长安。
正是在这场恐怖的风暴之中,朱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
他虽然生性残暴,但并不愚蠢。他心里明白,若继续留在长安,迟早会成为朱温泄愤的牺牲品。
因此,当听闻朱温有意再启战端、征伐安南之时,他毫不犹豫地主动请缨,拼了命地抢下主帅之位,借机迅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南下寻求庇护,躲避灾祸。
如今,他挺着滚圆的大肚腩,又一次抓起一只卤猪蹄啃咬起来,可口中却早已没了滋味。
他曾以为南征是逃离风暴的绝佳机会,是保全自己性命的退路。
可真正面对安南那训练有素、战力恐怖的军队时,他才惊觉——自己不是跳出了风暴,而是从一个深渊,跌入了更深的地狱。
朱刚虽生得体态臃肿、面相痴肥,但绝非愚钝之辈,反而心思缜密、善于审时度势。
他能成为一军主帅,绝非仅凭阿谀奉承、曲意逢迎朱温得来。
尽管他毫无底线地为了攀附权贵,竟将本姓弃之不顾,改从“朱”姓以示忠诚,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亦是一员从尸山血海中拼杀而出的悍将。
数十年军旅生涯,历经大小战役无数,战阵经验之丰富,令他对天下军势了然于胸。正因如此,他对安南军队的强大早有耳闻,心中亦存几分忌惮。
早在数年前,他便听闻安南铁军横扫交趾、所向披靡的威名,也曾亲眼见识过从安南缴获的火器之威——那轰然炸裂的巨响、烈焰腾空的场面,令他至今记忆犹新。
朱温在长安秘密设立火器研造司,从梁国各地强征能工巧匠,倾尽国力研制新式兵器,朱刚也曾亲临其地,亲手试射过那些威力惊人的火铳与霹雳炮。他不得不承认,火器必将主宰未来战场,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利器。
然而,正是这种对技术的盲目崇拜,让他陷入了一个致命的误判:他始终认为,安南军队之所以战无不胜,不过是仰仗火器之利罢了。
若换作自己拥有同等装备,一样可以横扫千军、所向披靡。这种傲慢的错觉,直到他真正与安南军正面交锋时,才被彻底击碎。
当硝烟散尽,尸横遍野,朱刚终于明白,自己错得何其离谱。
安南军的强大,并非仅仅源于先进的火器,而是源于其严明的军纪、精妙的战术、坚韧的意志与高度协同的作战体系——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强军气质。
即便弃火器不用,徒手相搏,安南军仍远胜中原诸军。他们的战斗力,是制度、训练与信念共同铸就的钢铁洪流。
而当他彻悟这一点时,前线早已血流成河。数月鏖战,损兵折将,士卒疲惫不堪,军心动摇。
更令他心力交瘁的是,远在后方的朱温对此一无所知,反而频频遣使催战,斥责他畏敌不前,责令速胜。
而且随着战争的僵持,后方朱温对朱刚的不满也越来重,发到前线的军令也越来越严重。
朱刚每每接到军令,只觉头痛欲裂,仿佛千钧重担压于肩头,进退维谷,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