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说我此时念诵《蒿里行》,‘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是否会显得太过虚伪?”
罗松正的脚步在满是碎石与尘埃的道路上沉重地落下,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历史的伤痕之上。他的声音在空旷而寂寥的街道上回荡,与四周弥漫的血腥与硝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简直是不知廉耻。”
蓝光紧跟其后,他的眼神锐利,却也难掩心中的悲痛与无奈。
他们行走在一条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街道上,两旁的房屋如同被岁月遗忘的老人,残垣断壁间诉说着无尽的哀伤。
火焰仍在某些角落肆虐,仿佛是那些失去理智的溃兵留下的最后诅咒,要将这座城市最后的希望也吞噬殆尽。
罗松正的目光扫过这片废墟,每一处景象都如同利刃般刺痛着他的心。
“的确是不知廉耻,此等行径,我实难为之。”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带着无法言喻的沉重与自责。
蓝光望着这片满目疮痍的景象,心情愈发沉重。
他知道,是他们将溃军驱赶到此地,虽然这是为了更大的战略考量,但眼前的灾难却让他无法释怀。
“你为何来此?你不是应该在后方指挥吗?”
他的问题中带着一丝不解,也带着对罗松正深深的关切。
罗松正停下脚步,仰望那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要从那无尽的虚无中寻找答案。
“来瞧瞧自己酿成的恶果。”
他的语气平静而淡然,听不出情绪。
蓝光静静地凝视着罗松正,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人心,他缓缓开口问道:
“那如今看到了这番景象,你心中作何感想?”
罗松正沉默片刻,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他低声道:
“只觉自己罪孽深重啊。”
蓝光闻言,轻轻拍了拍罗松正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宽慰:
“实际上你本可以不来的,这一切并非全然是你的过错,是时势造就了我们今日的境遇。”
罗松正摇了摇头,目光坚定而深邃:
“不,我得来呀。若不多瞧瞧这些,我唯恐往后自己的心会愈发冷硬,直至将不择手段视为天经地义。”
蓝光深知罗松正的性情,两人相识多年,对彼此自是颇为熟悉。他试探问道:
“你是疲惫了吗?想要归隐山林,做个悠然自在的闲云野鹤,远离这纷纷扰扰的尘世?”
罗松正微微一笑,神色中带着几分释然:
“倒也没那般严重,只是这些年在刀光剑影中穿梭,确实有些累了,想要歇息一番罢了。”
“那你有何打算?是在四方城里当个闲人,还是回山里重操旧业当猎户?”
蓝光继续追问道。罗松正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光亮:
“我打算去新农庄种甘蔗。”
“甘蔗?”
蓝光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他没想到,刘伯文那小子负责的农庄,竟然打算种植的是甘蔗这种作物。
“没错,就是那甘甜的甘蔗。”
罗松正笑着确认道,
“三十万人一同种甘蔗?”
蓝光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他深知岭南军屯的重要性,也明白粮食对于军队和百姓的意义。
如今却听说要放弃粮食种植,转而投入甘蔗的怀抱,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然而,罗松正却摇了摇头,笑道:
“不是三十万,是五十万。”
看着蓝光那震惊的模样,他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五十万人都去种甘蔗?”
蓝光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粮食怎么办?大家吃什么?难道真的要让所有人都去啃甘蔗吗?”
罗松正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蓝光:
“你也清楚,黔州这些年一直不太平,流民数量众多。给他们找个生计是当务之急,恰好军屯开荒缺人手,就把他们安排进去了。至于粮食嘛,你放心,自有安排。”
蓝光虽然依旧满心疑惑,但看到罗松正那笃定的神情,心里也稍微放松了些。
他思考了片刻,然后问道:
“甘蔗能做什么?除了吃,还有别的用处吗?”
“当然有。”
罗松正点了点头。
“甘蔗可以用来制糖和酿酒。这些都是高附加值的产业,能够带来不小的收益。”
蓝光闻言眼神一亮,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罗松正道:
“届时我与你一同去种甘蔗吧。”
罗松正闻言大喜:
“那感情好啊!”
刘稳策马扬鞭,如同疾风掠过原野,昼夜不息地向着广州城疾驰。
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再次踏上了这片熟悉的土地。
然而,此时的广州城,却仍沉浸在一片虚假的安宁之中,对前线传来的噩耗浑然不知。
岭南的广袤大地,已是一片狼藉,流民如蚁,四处逃散,而强寇则如狼似虎,纷纷揭竿而起。
刘稳风尘仆仆地踏入广州城,没有片刻的停留,直接召来了他的心腹长使。
长使抬头望去,只见刘稳满脸胡须,面容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们战败了。”
刘稳开门见山,语气沉重而决绝。
“我需要你立刻行动起来,征用广州城周边的所有船只,将一切可用的物资都囤积起来。同时,将广州城附近的青壮年、妇女以及孩童,全部运上船去。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
长使闻言,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行了一礼。
他与刘稳,早已是生死与共的关系,在这危急关头,他自然明白刘稳的用意。他转身离去,脚步匆匆,开始着手安排一切。
刘稳交代完这一切后,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然而,无尽的疲惫感也随之如潮水般涌来,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他艰难地走到床边,将自己重重地扔到床上,双眼无力地闭上,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在睡梦中,刘稳依旧紧咬牙关,脸上露出了愤恨的神色。
他喃喃自语道:
“你想让老子向南,给你当马前卒?我偏不遂你心意!老子宁可去爪哇那蛮荒之地做土皇帝,也绝不会去交趾当你的棋子!”
呼噜声渐渐响起,刘稳在梦中继续着他的抗争与不屈。
而广州城外的天空,却依旧阳光明媚,不过一队队甲士开始行动,似乎预示着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回到自己的营地后,刘稳终于如释重负,这一沉睡便是足足三日之久。当他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只觉腹内空空如也,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
他一口气饮下了四大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这才觉得自己的生命力重新回到了体内。
随后,他轻轻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惬意地享受了一个热水澡,这才缓缓步向前厅。
此时的前厅早已是人声鼎沸,自刘稳归来之后,众多人都迫切地想要见到他,向他打听前线的情况。
然而,刘稳的管家却如铜墙铁壁般挡在了他们面前,除非刘稳亲自醒来并传见,否则绝不放任何人进去打扰他的休息。
直到今日刘稳终于醒来,他才允许几位特定的人前来相见。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他们和刘稳一样,都是远离故土的外乡人。
由于本地世家豪门的冷漠与排剂,他们在岭南的处境可谓是举步维艰。
然而,正是这样的困境让他们更加紧密地团结在刘稳周围,而刘稳也对他们投以充分的信任。
面对这些忠诚的追随者,刘稳无需有任何隐瞒,于是他坦诚而直接地对众人说道:
“想必诸位最近也都注意到了,越来越多的流民开始涌向广州城,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溃散的士兵,对吧?”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这样的情况确实显而易见,只要稍有留意便能察觉。刘稳接着说道:
“你们应该也察觉到了近日长使的种种反常举动。”
众人再次点头,这确实是他们心中这几日来的疑惑所在。
刘稳见状也不再绕弯子,直接了当地说道:
“我们战败了,那三十万将士恐怕是凶多吉少,难以生还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如遭雷击,纷纷开始与身旁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刘稳并未加以制止,而是静静地坐在主位之上,耐心地等待着他们宣泄完心中的震惊与不安。
过了些许时候,待众人都安静下来,刘稳方才再度开口:
“现今,那些溃兵正被黔州军队驱赶着,接连毁坏一座又一座城池。正因如此,他们的数量正迅速攀升。我推测,当下他们的人数怕是已达百万之众,在我看来,如此情形之下,没有哪座城池能够阻挡得住他们。”
刘稳言罢,还扫视了一番周围人的神情。此时,众人大多也已明了这几日长使举止反常的缘由。刘稳面带笑意,说道:
“我已然打算前往爪哇去做个土皇帝,现在我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所有人皆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刘稳又加重了语气说道:
“诸位或许不知,溃兵流民距广州城已不足十日行程,故而大家所剩时间不多了。”
话语刚落,即刻便有人表示自己愿意干,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很快便有了第二个,最终所有人都参与其中,而刘稳也在暗中悄悄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