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八辈子没吃过饱饭的家伙,宿醉后的唐杰想到结账时的账单,在床榻上有些辗转难眠,他复又穿上衣服,摇摇晃晃地来到了苏格兰场的大厅,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眺望月色。
“汉斯先生。”,这轻柔的声音很明显来自于亚妮丝,她不知道为什么也没睡,睡裙外披着一件外套坐在阴影里,好似是在做着祷告。
亚妮丝信的应该是新教,比起正统的基督教而言新教更注重精神,而不是物质亦或是教条。
“您也睡不着吗?”
“是啊。”,唐杰叹了口气道:“你是为了什么,亚妮丝?”
“我常常会想起艾比丝的身影,如果她没有死,我想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
“你也会后悔吗?”
“会有一点,那段牢狱里的日子即便是回忆都充满苦楚,但如果真的能回到岔路口,我又会犹豫害怕失去和您相遇的未来。”
亚妮丝侧着脸庞,十指收拢在胸前,“过去的日子有苦又甜,未来的日子也会有苦又甜,其实无论是不是回到过去,一切都未曾改变。”
“也许会是这样吧,亚妮丝,你差点就安慰到我了。”,唐杰挠了挠头,苦笑道:“但命运总是会厚此薄彼,与其说我是在追忆过去的甜味,不如说我是在寻找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总想着走上一条闪耀的星光大道,却忘了自己脸黑得生来便是非酋。同样的塘中小鱼,有些挣扎着能够跃过龙门,有些则是曝死在日光下自作自受。”
“我一直以为您是个乐观的人。”,亚妮丝轻轻地走过来,在离着他三个手掌的地方靠近坐下。
“我的确算是个乐天派。”,唐杰说出这句话后沉默了一会,“但我现在却经常不那么想了。有时候我凝视着那些地下室的尸体时,会看见是自己赤裸地躺在桌上,满身伤痕,无人问津......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在同情他们,还是同情我自己......”
“简单的咖啡面包,然后是一天的忙碌,之间夹着几颗烤土豆,我不会让自己的脑袋闲下来,不然我就会思索自己为什么活着,活得有什么意义..........难道我不该坐在舒适的法官椅上,匆匆看完一场场闹剧,然后多的是闲暇的时间去皇家剧院或者是俱乐部享受一下生活?”
“您不会如此想,您不会把那一场场人命关天的审判当做是闹剧,您没有那些骄纵的欲望........”,见他如同一个孩子般倾述,亚妮丝心疼地将他低下的头抱在怀里。
“我会如此想。”,唐杰有些难过地道:“我会希望自己可以装聋作哑,这样便可以活的轻松,我同样有着各种各样难以填补的欲望......我会羡慕那些跑在宽阔大道上的四驾马车,会在维多利亚女王的豪华宫殿里、因受了她一点言语就怒不可遏,会看到了街上的漂亮女孩便移不开眼睛......”
亚妮丝沉默了一会,低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发白的布鞋,以及街头小裁缝铺里售卖的碎花裙的裙角,那天去狄更斯先生家里所穿戴的好看衣服首饰,都是她用积攒的钱租借来的,就像灰姑娘的水晶鞋一样。
有时候一些无心之言,总会伤害到身边最亲近的人。
“我想您是被那些阴暗、可怕的案件所影响了..........”
“不,我在告诉你我的本性。”,唐杰痛苦地说道:“我不是什么法官汉斯,不是什么警官汉斯,我就是一个庸俗、惫懒、无可救药的人............”
这想必是唐杰穿越以来说的最坦诚的一句话,就像是他一直在挖掘别人的秘密一样,挖掘自己的秘密也是一种痛苦。
但亚妮丝的回答却很简单,“好,我知道了。”
“不,我不是在告诉你,我是想你明白,我这样的人.............”
但亚妮丝依然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了。”
唐杰忽的意识到,不是他想要让亚妮丝明白什么,而或许是亚妮丝在向他表明,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她都不在乎。
“我也很自私,汉斯先生。如果正确的事需要您牺牲,那就不用做了,如果这个世界注定很糟糕,那就让它糟糕好了.........”
“如果大家都撂挑子的话..............”
“如果大家都撂一次担子,流转过世界一圈,也算是每个人都公平地均分了一次担当。”,亚妮丝轻声道:“当战争、疾病和饥荒席卷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烧他人房子者就会发现自家着火,欺凌他人妻儿者会痛失所爱,污水者腹肠绞烂,军队走到一半就会化作饥民奔散........”
唐杰眼睛微睁:“这样世界就灭亡了!”
“不会灭亡,人们会把刀和枪重铸成农具,人们会意识到不能让雾气遮挡天空、黑色污染河流,人们会意识到不能恃强凌弱,背弃信誉、滥用阴谋诡计......”
亚妮丝的眼睛很平静,“我有时会想,不是主所洒下的福音不够多,而是主所降下的灾难不够,至少不够公平。”
她看着唐杰紧紧盯着她的吃惊眼神,突然调皮地一笑,“您现在还觉得自己很坏吗?或者说比起我更坏吗?汉斯先生?您不会想着把我逮捕起来吧,我保证有许多人在人生的某一瞬间有过类似的想法.....”
他当然不会逮捕她......
“比如“世界,爆炸吧!”之类的?”,唐杰摸了摸脑袋,这种他在郁闷的青春期经常会想,当时周围同龄人的“世界毁灭吧”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比起成年人严肃而卑鄙的话题,如果因为失恋、拖堂考试、甚至是一根掉在地上的雪糕而导致世界因怨念而毁灭的话,那地球也太脆弱了些......像是争夺强权而爆发世界大战,核弹满天飞然后世界结束,也许更符合全人类的体面。
“但这种想想就可以了,谁会当真呢,”,唐杰叹了口气,“像我这样的人,嘴上说着可怕的话,身体却早已习惯了妥协,什么也无法改变,却也怪不了别人.......”
也许一些丧气只是需要倾诉,一些怨怼只是需要发泄,人就会变得十分健康。
此刻他惬意地躺在她的怀里,看着亚妮丝低下来的大眼睛,忽的感觉现在的生活还算是十分不错,立刻就开始满意地说起了没营养的俏皮话:“哦,亚妮丝,真的,要是没有你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亚妮丝脸上洋溢起笑容,显然是相信了唐杰的花言巧语,但她嘴上依旧不相信道:“等您遇到您的真命天女,您就会忘了我这个平凡的女孩的。”
“哦,怎么会呢?”,唐杰一脸严肃,“像我这么道貌岸然的家伙,怎么会做出喜新厌旧的事情?”
亚妮丝愣了愣,善意地提醒道:“汉斯先生,您的这句话都可以成为渣男金言了。”
“哈哈....”,唐杰笑了笑,“我会珍惜你的,珍惜这个苏格兰场的一切,你们是我新生活难以分割的一部分,也是我生命中的唯一。”
亚妮丝怔怔看着唐杰真挚的眼神,红霞从雪白的脖颈一直蔓延到微微有些雀斑的、单不妨碍好看的脸庞,但当朦胧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却使得这个微有瑕疵的平凡女孩更加美丽。
唐杰看见她羞怯的神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大胆的话,两颗贴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好似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却又不确定。
唐杰薄薄的胡茬弄得亚妮丝的脸颊有些发痒,亚妮丝身上的香气如同幽兰一般钻入唐杰的鼻翼。
“吱呀...........”
远处的地板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声响,斯宾塞有些懊恼地站起身来,看着两人如同受惊了的小鸟一顿手忙脚乱后,然后投过来的惊讶而又不失想要杀人的目光。
啊呀,他做错了什么,只是头疼地厉害,想来大厅里接一杯水,却是看到了了不得的场面,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不过好歹做了这么多年警察,先发制人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咳咳..........我想这是公共场合,这样影响多少会有些不好。”,他对着亚妮丝眨了眨右眼威胁道:“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副队的。”
不过随着那个被亚妮丝惊慌推到地上、然后顺势趴在地上装作找眼镜的男人站起身来,斯宾塞的声音一哆嗦,“副.....副队......”
“你过来,斯宾塞。”,唐杰羞恼气急地勾了勾手指,“来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做不会告诉副队?来给我解释一下你大半夜不睡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见斯宾塞果然转头就开始逃跑,而唐杰则是训练有素地一个飞踢,亚妮丝等了一会,发现他们扭打在一起竟然越来越起劲、甚至是忘了她后,撇了撇嘴,抹平了自己裙角上的褶皱悄无声息地离去。
“长河贯日!”
“抓奶龙爪手!”
“耶稣啊!不准打眼睛!不准抓胸!”,斯宾塞气恼地大叫道。
“谁给你讲这么多规矩?不能啵上司嘴是规矩,你听了吗?今天谁给你说情都不好使!”,唐杰狠狠说道,“再吃老子一招!斩棒碎黄!”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苏格兰场,使得蹲守在外面寻觅机会的谢日卡·巴内塔打了个激灵吓得一瞬跑了老远,回头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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