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件,女士。”
穿着精致灰色条纹衫的侍者端着一个银色的托盘,上面端立着一瓶产自波尔多拉图堡的红酒,红酒边静静躺着一封白色纹路、边缘鎏金的信件。
他礼貌地在门边伫立了几秒,才用指节轻轻地叩了叩房间号为“206”的客房。
“红酒呢?”,婉转如同夜莺一般的女声从门内传来。
侍者有点诧异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端了一瓶红酒,但这不是他关心的范畴。
“这是一名仰慕您的先生送给您的礼物。”
“哦,是那名船长先生吗?”
“那位先生不愿意身份,不过我想是的,女士。”,侍者微笑着道。
“请帮我读一读信吧。”
在门外吗?不过这在他所见识过的客人奇怪行为中还算是正常。
他脸色如常地用空闲的左手避开漆封剪开信封,取出信纸,仿若为了不记下内容一般一目十行地念道。
“许久不见,帕忒希娅。”
“自我离开“家”后,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哦...当然,这都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
“其实我遇到了一点问题....额.......准确地说.....是一点麻烦。”
“当然,我绝不是说我搞不定,只是....额...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欠我的那个人情,我绝不是在向你讨要。”
“只是,你知道,你了解我的.....”
侍者将信纸折叠回原状,放入信封之中抬头道:“就是这些,女士。”
“信是从哪里寄来的?”
“南安普敦,女士。”
门突然打开,金色的长发散开,柔软的躯体撞入了他的怀中,这似乎并不是故意,而是一种巧合下的让人心中小鹿乱撞的重量。
女孩抬起脸,这是一张十**岁的面孔,她的肌肤柔亮,眸子恬静,她低头浅浅笑着,流露出了不好意思撞到他的羞赧。
侍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美丽让人心动的女孩了。
她有些焦急地小心地帮自己简单理了理衣领的动作,都如此会让人、即便是他这样久经训练的酒店侍者浮想联翩。
“对不起,先生。”
她抛下这句话后,踩着飞舞着两只蝴蝶的水晶鞋拖拽着如同云纱一般的长裙远去。
侍者仰起头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食指按在额头画了一个十字。
这真像是一个甜美的梦啊。
不过当他睁开眼睛时,心情一下子从天堂坠落到了地狱。
在他眼前是敞开的房门向他展示的房间中的一片狼藉,阴暗的一闪一闪的灯光下,鲜血仿若从门口淡黄色的地毯上一路溯回到了那张大床上。
而在那张大床上,是让他去酒窖里取最昂贵红酒来的船长。
这个体格雄浑宛若野猪一般的男人,手脚被呈大字型绑在大床的四根床柱之上,两只如同秃鹫一般的双眼瞪得浑圆。
他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副惊恐的脸色,喉咙被剖开,倒三角形状的伤口向外流着血液的速度已经十分缓慢。
发生了什么?是谋杀吗?为什么船长会在这里?
侍者的脸一瞬变得惨白,手中盘子如同地震了一般颤抖起来,昂贵的红酒啪的一声在他的身下摔得粉碎,就好似血泊绵延到了他的脚下。
他想要尖叫出声,想要转身逃离这副地狱一般的场景去报案,却不经意间发现,他的衣领口上沾染了一片不知所属的红色血迹。
侍者想到了女孩之前帮他整理衣领的动作和话语,想起了酒店登记的名字为亚米提雅而不是帕忒希娅。
直到此刻,他的心情才真正如坠冰窟。
他茫然地跌坐在红酒泊中,看着房间里燃起的壁炉中,在夏末飘飞的点点星火。
帕忒希娅回望都没有回望一眼。
作为“家”中能力最出众的“孩子”之一。
她和其他人不同的是,她喜欢留下一个“替罪羊”。
当然不是她认为这种方式比起伪造成意外更有效,而是她就期待着对方明知道不是这个人却要把其送入牢狱,因看得着却摸不到自己的衣角而急得跳脚的样子。
也许是她的这种个性,她经常失去和才能贡献相匹配的晋升。
不过尽管如此。
她将自己的身体柔软地躺平在狭窄的舷墙之上,轻松而纯真地眺望着碧蓝辽阔的天空与几近不动的云朵,凉凉的海水点点洒在她的面颊之上,然后在阳光下化开。
尽管如此......
她也不想让这变成一份机械性的工作,她想要有创意,她想要有活力,她想要将之变成生活。
即便是每次一点点撬开罪人齿舌的审讯,即便是每次一点点消磨罪人存在痕迹的审判,她也一直保持着宁静的,仿佛年幼时听着牧笛声、在广阔无垠的绿野上牧羊的心情,并希望对方也能在赎罪中获得相同的宁静。
多么美好啊!
她也并不是真正想要陷害他,那个名为科尔多瓦的人。
她观察过,从眉毛到身体到心灵地观察过他,他这么谦逊礼貌而有智慧,宛若古老崇高的贵族,却只是在做一个侍者。
为什么呢?是什么在局限着他呢?
她希冀着打破这一切。
即便他因为见过自己真正的面容,被那个组织吸纳为特工开始追杀自己的道路。
她也会更加欣喜。
“尊敬的小姐,我们快要到南安普敦了。”
其实船已经在海洋上漂泊了数个小时了,帕忒希娅收回思绪。
她伸展着双臂从舷墙上坐起来,阳光流下她那金色长发,流下她那如同羊奶一般的肌肤,流下她那好似做了一个美梦般满足的灿烂的笑容。
美的就像是从克拉姆斯柯依油画中走出的少女、在短暂时空中才能一觅的美好剪影。
她恍惚地看向那片白色的城市,不由得产生了是那片城市飘扬着在海面上愈来愈近的幻想。
就在这时,一只灰白色的海鸟突然从浩瀚的天空俯冲下来,在她的惊笑声中将她的花帽叼走了。
“你们把我放在港口就好了,我想你们还有很长的航线要走吧。”
“尊敬的小姐,我更希望与您一同下船,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帮您提一提行李。”,颤抖而小心的声音传来。
帕忒希娅欣喜地合住手掌,惊讶地回过头,看向这个做出了与众不同决定的年轻水手。
是的,就是这种改变!
她一直以最纯真的善意想要收获的改变。
“那么好吧,如果你决定要跟着我的话。”,帕忒希娅微笑道:“我们坐小船划过去,不要给大家带来困扰吧。”
这个脸上有雀斑、肤色微黑的年轻水手和她一同登上船侧悬挂的小船,将绳子缓缓放下解开。
他沉默地荡起了木桨,离那艘巨大的死人船愈来愈远。
卢卡是唯一一个没有在帕忒希娅拿着船长信物登船时对她见色起意的人,就像是船员们化为业余海盗时他也没有参与。
他不知道拯救他的到底是良知还是谨慎又或者是淡漠,就像他不知道他此刻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只知道他一直在做自己认为明智的选择。
但他的人生若是像一本书一样,那么它一定被帕忒希娅从中撕裂,把后面的内容烧得干干净净。
踏上土地之时,他就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又再自然不过的跟班,提着沉重的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粉黛色行李箱,跟着帕忒希娅离开了他从出生起持续了十数年的海上生活。
帕忒希娅提着裙据,在沙滩上赤着脚丫奔跑起来,回头笑着喊道。
“卢卡,我早就想来这里一趟了,这里真美丽啊!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你心中没有想奔跑的冲动吗?”
卢卡沉默地看了手中的行李箱一眼,又看了帕忒希娅期待的眸光一眼。
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歪歪扭扭、踉踉跄跄地也在后面奔跑了起来。
帕忒希娅是真的有活力,她这样的人在白天是穿越整片森林的白鹿,在晚上是吸引飞蛾的灯火。
卢卡分辨不出她是真实还是伪装,要说的话,后者更让她感到安心。
但恐怕她真的是前者。
““家”的成员很少互相求助,每个人都凭借着自己的本领独立于世,生死由命。”
帕忒希娅对他解释道,“但达文波特先生对我的意义非凡,我愿意抛弃“家”中的一些规矩去帮他。”
卢卡沉默地听着,他基本上听不懂帕忒希娅的话,他还浸泡在对她宛若实质的恐惧之中。
但似乎帕忒希娅并不满足于此,她嘟起嘴看着他。
卢卡只得微微低下头战栗着问道:“达文波特先生是谁?尊敬的小姐。”
于是帕忒希娅笑道:“你叫我帕忒希娅就好了,卢卡,这是我的真名。”
“至于达文波特先生,是引领我进入“家”的人,如果按照世俗一点的说法,他是传授我杀人技艺的老师。”
卢卡感觉自己的整个大脑都因听到的话在嗡鸣。
但他在吃惊什么呢?他不是都见识过了吗?
那将所有人提到半空中撕裂的巨大白影,那如同鲜花一般洒在地上的生命之液。
在那之前,他作为一个水手信奉的唯有海神,但在那之后,他知道一个恐怖的存在要以近乎真实的姿态占据在他的脑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