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瀚扬走在最前面,并没听到他们说的话,因为他身边跟着的两个仆人,一直在不停地对着他讲话。
“二夫人听说有同门和少爷的朋友来访,已经安排好了下处,还说要跟同门单独叙旧。很少见她兴致如此之好。但是大老爷和四老爷不愿意招待他们,这几天不会过来了。好在几位少爷小姐都想来,我们这儿不会太冷清。”
“四少爷从吕宋岛带回来一批黄金和生玳瑁,二夫人将黄金都分送出去了,只留下玳瑁,想给几位少爷小姐做成饰物,还留一部分入药。二夫人要我们问问您有什么需要的,或者用不用带到金陵去。”
“账房已将端午的账目理了出来,您是不是看一看?”
……
二夫人指的是云秋露,因为叶天雄在家中排行第二。大老爷和四老爷自然是叶瀚扬的长辈,至于三老爷,已经故去多年了。四少爷是四老爷的儿子,恰好也行四。
叶瀚扬对这些或大或小的琐事,似已习惯了,他只是静静的听着,脸上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而这两个仆人似乎对他的沉默也习以为常,只看他的眼神便知道这些事情该如何处理。
倒是滑竿上的归北景叹了口气,道:“贤侄,你一个人要管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么?”
叶瀚扬淡淡道:“前辈的星河派难道不会有类似的琐事?”
归北景自嘲地笑笑,道:“就是因为我不喜欢管这类琐事,才特别重用陆浩谦这个小畜生,重用到星河派没有我可以,没有他却会乱套。”
叶瀚扬笑了笑,没有搭话,
石阶小路终于升至了半山腰。眼前的景物变得开阔起来。三级青石台阶后是一个铺着整齐条石的宽阔平台,约有七八丈见方。四周古树参天,条石的缝隙中顽强地点缀着不知名的各色野花,一只白羽孔雀悠闲地在平台上踱步,见有人来也不惊慌,反而将尾翼展开,露出金色的纹路来,好似迎接主人一般。
平台后面是依山而建的三进院落,都是原色的青瓦白墙。其间隐约可见朱红色的亭台楼阁,许是因为年深日久,色泽有些暗淡,却依然透露出一种书香沉静大的家气度。
大门敞开,进去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穿堂,铺着墨绿色的大理石砖,擦得如镜子一般可以照出人影。两侧墙根下各摆着一对一人多高的釉彩描花瓷瓶,瓷瓶前摆着四张木椅,椅子之间放着托架,上面摆着各色盆景。主位是一面花鸟屏风。
过了穿堂,是一个四方庭院,院中铺满了细沙,两侧则是插满各式兵器的木架。当中一条鹅卵石小路,直至正厅。
庭院两侧是高出地面数尺的回廊,廊檐下挂着许多风铃,有风吹过,便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回廊后是低矮的月白色女墙,上面开着小小的月亮门,后面可见茂盛的竹叶和交错的屋檐,或许是下人们住的地方。
正厅重檐飞挑,大门敞开,左右的廊柱上各挂着一个红色的灯笼,写的大大的“叶”字。两个梳着偏髻的白衣少女正坐在廊柱下的竹椅上练习插花,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白生生的手臂,如嫩藕一般。这两个少女,左边一个圆圆的脸蛋,大大的杏眼,右边一个小小的瓜子脸,新月般的眼睛,都是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清纯、活泼、可人,充满了生命怒放时的美好。
她们见叶瀚扬进来,齐齐起身,甜甜地道:“三少爷。”
叶瀚扬微一点头,并没说话。
圆脸杏眼的少女接过他的剑,道:“二小姐、三小姐一早就在那边等着呢。四少爷从吕宋带来好多新鲜的玩意儿呢!”
瓜子脸的少女帮他除去外套,道:“今天二夫人兴致很好,亲自吩咐的菜品,就等着少爷回来呢!”说着,便将众人引进了正厅。
正厅和穿堂一样铺着纤尘不染、亮如明镜的墨绿色大理石砖,所不同的是主位的屏风是用竹子做成,上面洋洋洒洒地镌着一篇唐人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屏风前摆着一个雕花长塌,两旁各有五把木椅,木椅后则是错落有致的黑色木格架,上面摆了一些古玩和盆景。
三男两女五个年轻人,正在这里低低说笑,见众人进来,他们便纷纷站了起来。
叶瀚扬是家中兄弟的老三,上面有一个堂姐,是大老爷的女儿,三年前便已出嫁。两个堂兄,也就是二少爷叶瀚天和三少爷叶瀚海,他们都是大老爷的儿子。四少爷叶瀚飞是四老爷的儿子。两个堂妹二小姐叶梓璎、三小姐叶梓珞都是三老爷的女儿。叶青青则是家中最小的四小姐。
叶瀚天和叶瀚海看上去年纪差不多,都穿着深蓝色的长衫,长得也十分相像,都是高高的身材,宽宽的额角,入鬓的剑眉,薄薄的嘴唇,整个人给人稳重、大气、阳刚的感觉。初看与叶瀚扬很像,只是缺少了他身上那种慵懒、温柔的气质。
相比之下,四少爷叶瀚飞就显得随和一些。他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金丝滚边的葡萄紫色外衣,衣服的剪裁十分合体,配上黑色的牛皮靴子和宽宽的缀着浓绿色宝石的腰带,将他衬得如一柄长剑般高贵、挺拔,似是故意解开的领口扣子,又透露着一股狂傲不羁的气质。他的皮肤是那种发光的古铜色,眼睛就像海水一般深沉,明明是在看着许多人,却偏偏给人凝视着一个人的感觉,简直可以迷死天下所有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他的眉毛长得和叶瀚扬一样,充满着温柔的气息,鼻子高而坚挺,像他的人一样利落而高傲,微微上扬的嘴角,又仿佛时刻都在轻柔地笑着。
叶梓璎生得高挑身材,美人肩,鹅蛋脸,一双水灵灵的凤眼脉脉含情,配上一袭淡绿色的绫罗,就像一支临水而生的湘妃竹,又像一株弱不禁风的水仙花,娇怯得惹人爱怜。
叶梓珞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打扮。她穿着一身金灿灿的窄袖胡服,扎着和叶瀚飞一样的腰带,足上是一双深褐色的秀气矮靴,将她娇小玲珑的身材展露无遗。她不等叶瀚扬为大家一一引见,便银铃般笑道:“三哥回来了!三哥你看我穿的这身胡服好看不好看?是四哥特意带给我的!”话未说完,人已经在大厅中转了几个圈。
叶瀚扬抱起双臂,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不错。你若是个男子,恐怕要迷死天下女人了。”
叶梓珞双手叉腰,笑道:“我看迷死天下女人的是四哥,他这两年在海外,恐怕伤了不少女人的心吧?”最后一句说完,似是有意无意地瞟了叶瀚飞一眼。
叶瀚扬也在看着他,眼睛里有种温润的感情,道:“回来了。”
叶瀚飞的眼中也是一样,道:“是。”
叶瀚扬道:“这次回来,还打算走吗?”
叶瀚飞懒懒地笑道:“那要看我什么时候把钱花光了。”
叶瀚扬笑着摇摇头。他知道叶瀚飞的习惯,每次出门都会带回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和许多银子,可是一旦他将银子花完,又会立刻离开,似乎一天也不愿意在环碧小筑多待。
他不再跟他说话,转而为众人一一引见,又吩咐那两个白衣少女加了椅子。
落座后,牧霏第一个道:“怎么不见七师姐?”
叶瀚扬还未答话,圆脸杏眼的少女已经道:“牧前辈,二夫人只吩咐请归前辈后园叙话,别的人,她一概不见。”见牧霏稍显不悦,她又道,“近三年来,二夫人除了见过三少爷和四小姐,也没有再见过谁。”
牧霏、元峰和归北景听了不由一怔,难道云秋露竟是过着幽居的生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