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轩是一处临河开门的建筑,它恰巧位于文德桥和夫子庙的夹角,斜望着贡院街,地段可谓黄金。而现在大厅里落座的人,也都可算是武林中含着黄金汤匙出生的——能够被陆浩谦看中并“请”到这里来的人,身后自然都有一个辉煌耀眼的家族名字。
所以如意轩今晚早早的就闭门谢客,在二楼临水的正厅中摆了一桌子丰盛的酒席,专门招待这六个人。
这间正厅的布设很雅致,深栗色的廊柱配上大红色的地毯,粉白色的墙上被柔和的灯光照得熠熠生辉,临水的一边用彩色的水晶珠帘将内室与玄台隔开,晶莹的水晶反射着灯光、月影和水面的光华,显得璀璨迷离。正对着楼梯口的一面则放着一扇美人屏风,使整间屋子显得清净了不少。
西首坐着的是雄踞十万大山的吴家寨少寨主吴子晗。谈剑大会请的本是他的父亲,然而吴老爷子有意让自己的接班人多多见见世面,所以并未前来。吴家寨是西南江湖朋友心目中的一座重镇,也是与苗疆密教交往最为密切的汉人帮派,来往于中原和天竺的行商若想安全通过,都免不了拜一拜吴家寨的山门。当然,更多的人私下里都说吴家寨其实是个匪窝。
这样地方出来的人自然脾气不好。吴子晗的四方脸上已经布满了阴霾,胡子若是再短一些,恐怕就要跟眦着牙的狗一样表情了。他今日才到金陵,并未看到杭语薇游河,所以对这个新科花魁的兴趣不大。
坐在他旁边的是金啸晨,接下去一个白衣少年。这少年虽是长得浓眉大眼,身材健壮,却是在做几人中最年轻的。他清秀的脸庞与放在身边的镶着五只铜环的大刀有些不搭调。然而江湖上却绝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武功会跟他的人一样稚嫩,因为那柄刀清楚地告诉别人,他是山西彭家的人。
彭家历来是三晋武林头号世家,然而到了这一代却人丁不旺,这少年彭人玉不仅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更是唯一的子弟。彭老爷子晚年得子,对他爱惜如同眼珠,从来舍不得让他在江湖中走动。这次金陵之行是他第一次踏出晋地。
彭人玉旁边坐的,却是一个充满了阴柔之气的男子。若是给这男子穿上凤冠霞帔,青黛饰眉,飞霞胭脂扑面,再加上丹朱口脂,十个人会有就个人以为这是位贵妃娘娘。若不是他平坦的胸部和凸起的喉结,说不定走在街上都会被人非礼。
然而他的眼睛里却闪着阴冷的目光,好像一条毒蛇躲在他的身体里,令人浑身不舒服。吴子晗私下曾说,用毒的人就是阴阳怪气。的确没错,他是四川唐门的二少爷唐潇,而唐门的确是以毒药暗器名满天下的。
挨着唐潇是一个胖得令人替他屁股底下的椅子担心的人,因为椅子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幸好椅子没有扶手,否则他不一定能做得下去。这胖子自从进来就不停地擦汗,嘴里不停地念叨“南方湿气太重了,太重了”,那一身华贵的绫罗,此刻也已被汗水紧紧黏在他身上了。不过即使是不出汗的时候,这身衣服也只够勉强包裹住他罢了。
陆浩谦之所以请他,是因为这胖子是名副其实的油水很足。
京城的百味斋的范老板做的虽然是勤行的生意,却把这一行做到了天上,与大内往来甚密,皇帝吃到的每样东西,百味斋都做得出来。所以在江湖上,百味斋算是商贾气息最重的世家。这胖子就是范老板的小儿子范天成。
范家的武功只有少一半来自家传,多一半却是数十年来与大内各门各派的高手们切磋得来的独门绝技。据说范天成已经精通十四个不同门派的的武功,他若是不说,谁都不能从他的出手看出他的身份。
最后一人穿着黑衣,却是南海剑派白家的新任掌门白剑犀。南海剑派虽然并不算多金,也很少踏足中原,陆浩谦却仍然“请”了他,因为他断定这位新任的年轻掌门必定不会甘心蜗居南海一隅守业,必定有很大的雄心抱负,所以说动他与自己合作,应该并不很难。
梅三娘轻移莲步,从楼下缓缓地走上来,将满座的青年才俊统统扫视了个够,才笑道:“诸位都是来看花魁的么?”无人搭话,她便又自言自语地接着道,“我他妈的怎么说了句废话呢?”
此言一出,彭人玉忍不住笑了出来。
梅三娘趁势走到他身边,满满斟了一杯酒,笑吟吟地递过去道:“彭公子,你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吧,怎么,没听过女人讲他妈的?”
彭人玉红着脸不说话,金啸晨抢着道:“女人讲他妈的总是别有一番风情,梅老板讲他妈的,简直就是风情中的风情了。”
梅三娘抿着嘴笑了笑,道:“可我知道,诸位公子都更想听另一个人讲话吧?”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耳朵都不禁竖了起来。梅三娘却反而闭上了嘴。
吴子晗终于忍不住冷冷地道:“那个花魁到底什么时候到!她的架子未免太大了些!”他的声音冷酷而尖锐,就像一对粗糙的金属块在大力地摩擦,听得人耳朵里几乎要冒出火星子。
梅三娘笑了笑,道:“我也觉得这丫头架子越来越大,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可是我一点也不生她的气,你说这是为什么?”她不等人答话,便接着道,“昨天,金公子可是很近很仔细的见过她了,他应该深知其中的缘由。”
果然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金啸晨。金啸晨打开折扇,道:“这位姑娘,即使让人等到半夜,也一点都不过分。”他的表情就好像是在回味一件十分美妙的事情,“等待美人梳妆,是一件很风雅的事。”
吴子晗看着他,冷笑道:“我倒希望她直接躺到床上去。”
就听白剑犀冷哼了一声,道:“粗俗。”
吴子晗瞪着他,道:“粗俗?哈哈,到这里来的人,谁不想躺倒床上去!谁又比谁清高些!”
梅三娘一双小手轻轻按在吴子晗肩头,嫣然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吴公子真喜欢这么直接的话,倒不如现在就到后房去算了。”
金啸晨也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以吴公子的身份人品岂能做那种粗汉才做的事,白掌门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梅三娘轻轻摇着团扇,边踱步边道:“不过,我这个花魁脾气不仅大,还很怪,我有时候还真吃不准,她是喜欢金公子这样温雅含蓄的翩翩君子呢,”她停在彭人玉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还是喜欢彭公子这样的青春少年,”又走到白剑犀身边,“还是喜欢白掌门这样年轻有为的一派之主。”
彭人玉脸上的红晕刚刚褪去,被梅三娘这么一打趣,连耳根子都红了。
范天成一边擦着汗,一边道:“这个倒也不难,俗话说,鸨儿爱财,姐儿爱俏,我看这里谁也俏不过唐老弟。”
唐潇一直在自斟自饮,听到范天成这么说,才抬起头来,淡淡地道:“现在的女人么,都现实得很,才子佳人的故事也只不过是故事而已。”
他这句话刚说完,突然屏风后响起三声掌声,一个软如柳絮、甜如蜜桃的声音道:“唐公子真好见识!”这声音犹如春风拂面,听得人精神为之一爽,所有人的呼吸不由得都停顿了下来。金啸晨的眼睛更是亮了不知多少倍。
屏风后伸出来一只光洁修长的小手,就像最有经验的匠人用整块和田美玉雕琢出来的艺术品一样毫无瑕疵。那声音又道:“吴公子,你是让我进来呢,还是躺回床上去?”
吴子晗一张冷酷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张口结舌地道:“进,进来。”
屏风随着他的话音“唰”地被人移开,站在屏风后的杭语薇就像夜明珠般,将厅内所有灯光的光华都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