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人热衷于为我过生日。
别人都说我夫妻恩爱,儿子孝顺,可只有我自己明白,每年生日,我都是最累的那个。
我的任务就是做好一桌子菜,配合他们过完这个生日,拍照留念。
而且每一次过生日,我都会想起那件事,那是我一辈子也熬不过的阴霾。
我心酸无比,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抚摸着那张珍藏了许久的老照片暗自落泪。
老头子打开房门,大发雷霆:
“都多少年了,你还留着这东西,真晦气!”
儿子勃然大怒:
“我说我闺女怎么忽然要离婚呢!就是被这破玩意儿害的!”
说完,他夺过我手里的照片,撕得粉碎。
看着那散落一地的纸片,我心如死灰。
“好孙女,我没离过婚,你能不能教教我?”
1.
“是啊刘总,我每年都给家母过生日,咱们做子女的,工作再忙也要记得看看爹妈。”
儿子刘伟把我拉到镜头前,满脸堆笑地对手机里的人介绍着我。
电话那头是他的顶头上级,他跑来给我过生日,就是为了跟领导显摆自己的“孝心”,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打完电话,刘长胜拿手指敲敲酒盅,示意我倒满。
我忍着满身酸痛,挪过去给他们爷儿俩倒酒。
“少喝点吧,别一会儿喝多了吐一地,还是得我收拾。”我没忍住小声抱怨道。
刘长胜脸色骤然铁青:“给你过生日,你还不高兴了?你出去打听打听,谁家会每年都给老太婆过生日!”
给我过生日?呵,说得真好听。
所谓的生日,就是我天不亮就起床,给他们做吃的,伺候他们爷俩吃饱喝足,配合他们拍张生日照,然后一个人默默收拾垃圾,直到深夜。
再说了,但凡他们对我有半点关心,就会知道,我向来最怕过生日。
因为,我唯一的女儿,死在我生日那天。
2.
爷儿俩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都是些我听不懂的,什么国际局势,什么中美关系。
我把已经热了三遍的红烧鱼又热了一遍,放在桌上,抬头看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我浑身又酸又疼,只想等他们散了,赶紧把屋里收拾一下,然后好好休息一下,可他们根本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没忍住叹了口气。
刘长胜瞪我一眼:“唉声叹气的烦死人!男人说话,你别在这儿看着,该干嘛干嘛去!”
其实我很想问,今天的寿星不是我吗?寿星不在场,过个什么生日。
但想来想去,我还是咽下没说,默默无语地来到卧室,关上了房门。
听着外面觥筹交错的声音,我只觉得心酸。
要是她还活着的话,肯定不会这么对我吧。
我不自主地拉开了柜子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找出了那张已经发黄的照片。
这是我女儿的满月照,也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照片。
她没有名字,只有个小名“妮子”。
她爷奶说过:“小丫头片子,起什么名啊,像小猫小狗一样,给个代号就行了。”
我经常想,把这样一条小生命带到这个世上,到底是不是我的罪过。
妮子只比刘伟小一岁,当初我婆婆看我头一胎是个儿子,想着我是个能生儿子的好身板,就催着我再要一个。
结果生下来是个女孩儿,从那天开始,我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还没出月子,他们就想把妮子扔掉,说这年月养个女孩儿就是赔钱货,还没有养头猪划算。
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死也不会让他们把妮子扔掉。
于是他们一气之下,把我跟女儿一起赶了出去,那时我甚至还没出月子。
我没有别处可去,只能跑到村头的破庙里。
已经过去几十年了,那些日子我记忆犹新。
白天我要拖着虚弱的身体出去找吃的,那种光景,谁家都没多余的粮食,我只能吃些别人不要的垃圾,那些东西难以下咽,但是为了能有奶水,我只能勉强往下咽。
白天还好,到了晚上才最难熬,破庙四处漏风,妮子小小的身子在我怀里瑟瑟发抖,有好几次,她全身冰凉,都差点以为她已经离开我了,我疯了一样冲到家门口,希望他们能救救孩子。
可是,没有人帮忙,刘长胜站在他妈身后,连看都懒得看我。
老村长看不过去,亲自出来调停,刘家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我们娘儿俩接了回去。
3.
妮子从小就严重营养不良,小病不断。
没人心疼她,我只能每天勒紧裤腰带,省下钱帮她补充营养。
可我公婆觉得她是个累赘,说我有那钱不如花给儿子。
我记得那是一个大雨天,我收工回家,怎么都找不到妮子的身影。
不管我怎么问,公婆都咬紧牙关闭口不提,刘长胜更是一问三不知。
我觉察到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于是我疯了一样跑出去找。
我在大雨里疯跑,挨个敲开邻居的家门。
终于有心软的邻居站了出来,偷偷告诉我,今天早些时候,我公婆把妮子交到了一个生人手里。
我顺着邻居指的方向寻过去,找了两天两夜终于赶到,可别人告诉我,住在这里的一伙人昨天刚刚搬走。
没过几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妮子的脸,她死了,死在我生日那天。
她是被人贩子活活捂死的,人贩子说她不乖,一路都在哭着叫妈妈。
我不配做她的妈妈。
无数个夜晚,我从梦中哭醒,都会想,如果当时我跑得再快一些,就能找到她救下她。
从妮子走后,生日这天,就成了我最厌恶的日子。
可是,没有人在意我的好恶。
4.
也许是年纪大了,精神不好,我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双温热的小手拂过了我的额头。
我微微睁眼,看见一个年轻女孩儿的模样。
“妮子!是你吗?”
我瞬间惊醒,一把拉住她。
女孩儿眉眼弯弯,温柔地说:“奶,是我啊,您的宝贝孙女,潇潇。”
啊,我年纪大了总记不得事,居然忘了潇潇说过今年会回来陪我过生日。
潇潇偎依在我怀里,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孩子念完高中就一个人跑到国外去读书,因为路费太贵很少回来,就连婚礼都是在国外办的。
这次居然专门回来给我过70岁生日,也算我没白疼她。
我捧着潇潇那张好看的小脸,又想哭了,潇潇摸着我的手,也跟着流泪。
“奶,你怎么老了这么多啊?你放心,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我非得陪着您,把过去几年缺失的都补回来。”
说着,她脸上的表情忽然严肃。
她握住我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下。
“爸,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我奶过得很好?”她面色阴沉看向刘伟,“你自己看看这一手被磨破的茧子!”
她又撸起我的袖子,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还有这胳膊上,手腕上的膏药,这都是怎么回事!”
刘伟满不在乎:“她年纪大了,干点活就这疼那痒的,贴张膏药不是很正常吗?”
“为什么要我奶干活?我不是每个月都给你一万多,让你给爷奶找个保姆吗?”
刘伟低头不说话,刘长胜左看右看,眼神闪烁。
潇潇气笑了:“你根本没找是吧?那钱你自己留着花了?”
我不想他们因为我吵架,连连安抚潇潇。
潇潇探身看了一眼外面的饭桌,红了眼睛:“外面那一大桌子菜,该不会是我奶自己做的吧?”
两个男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潇潇彻底怒了:“刘伟,你还是人吗?把我妈气死还不知道悔改是吧?想把自己亲妈也累死?”
“真是个狗脾气,见人就咬,怪不得年纪轻轻就离婚!”刘伟骂道。
5.
什么?我的宝贝孙女离婚了?她那么懂事,得是受了多少委屈才做出这种决定啊。
刘长胜盯着我手里的照片问:“你手里拿的啥!”
我来不及把照片藏起来,被他夺了过去。
“我就说今天怎么这么多事儿!天天拿着这破东西哭哭啼啼,家里的运势都哭坏了!”
刘伟凑过去看了一眼,皱眉:“她都死这么多年了,你留着她照片干啥呢?我看潇潇离婚,弄不好就是被这个屈死鬼害的!”
我心口一紧,眼泪止不住地流:“你们,不能这么说她。”
“就说了,咋啦!死都死了,你天天在这儿伤心难过给谁看!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我跟我爸妈当初把他打发了,就你那省吃俭用为了她的样,你能活到现在?”
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了一下,闷闷的疼,疼到我喘不过气。
我喘着粗气,双手紧握,怔怔看他:“也就是说,拐卖妮子的事,你也参与了,你一直都知情!”
他自知说错了话,打起了马虎眼:“现在说这干嘛。”
“我当初问你,妮子在哪儿,你一个字都不说,我以为你不知情。”我咬牙切齿,“你当时但凡告诉我一声,我就能及时赶到,妮子就不会死!”
“那你想咋?杀了我?一天天不安生。我看就是这破照片闹的!”
话音未落,他拿起照片,撕碎扔在了地上。
那扔在地上的,不是照片,是我早已碎裂的心。
我一片片捡起那些,想要拼在一起,可怎么都是徒劳。
潇潇心疼我:“奶,你起来,你别这样。”
我老泪纵横,抬头看她:“好孙女,我没离过婚,你能教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