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乔府上负责抱狗的丫头。
最近府上的来福少爷病入膏肓。
算命先生说把我的命换给来福少爷,来福少爷才能好。
来福少爷就是我抱的那条狗。
1
天还没有亮,乔府的后院就开始热闹起来。
先是丫头小茹替来福擦脸擦身体,又给来福换上一身新袄子。
接着何妈把热气腾腾的肉丸子,一勺一勺地喂到来福嘴里。
收拾妥当,我赶紧抱着来福赶往乔老太太的屋里。
今天乔老太太屋里多了一个人,是镇上的黄先生,专门给来福少爷算命的。
来福少爷已经十八岁,牙都掉光了,最近两个月都站不起来,胃口也不大好,请了好几位大夫都看不好。
乔老太太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最后只能请黄先生来。
我把来福放在垫子上,乔老太太瞥了一眼狗,当即大怒:「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伺候少爷的?来福怎么看着又比昨日虚弱不少?」
我心中一慌,赶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上个月因为来福挨的打,身上的瘀青还没退,我不想今天再挨一顿板子。
一旁闪过一个俊秀的身影,挡在我前面:「老祖宗请息怒,今天恐怕起得太早,来福没有睡够,所以看着没精神,还望老太太不要责怪。」
说话的是乔老太太的唯一的孙子,乔家的大少爷。
我躲在大少爷的身后瑟瑟发抖。
乔老太太狠狠瞪了我一眼,转向一旁的黄先生:「黄先生,您看来福还能熬到明年开春吗?」
黄先生没有直接回答乔老太太的问题,却似笑非笑地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番:「老太太,难道这个丫头就是……」
乔老太太:「是的,来府上八个月了,就是她!」
黄先生站起来走到我跟前儿,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紧张极了,心口砰砰砰地跳。
黄先生看着我一脸窘迫,哈哈大笑,那笑声犹如尖刀一样,刺得我浑身不舒服。
黄先生捻着胡须转身说:「乔老太太,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乔老太太笑逐颜开:「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来福可是乔家的命根子。」
「不过这事不能拖,最晚到冬至,怕来福少爷熬不过去。」
乔老太太:「那先生的意思是?」
「可以先圈起来,养个三五天,等到冬至那天,让何妈多做炸糕,这丫头是难得一见的金命,比之前那些强多了。」
乔老太太心领神会,挥手让我们退下。
2
我抱着来福在院子里晒太阳,心里乱糟糟的。
黄先生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和我有关系吗?
我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叫我。
「玥儿!」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是大少爷。
乔大少爷是乔家大老爷的独子,十几岁时就被送到东洋去留学。
由于大老爷和太太去世得早,乔老太太对这个留过洋的孙子格外地宠爱。
「玥儿刚才受委屈了。」
「大少爷言重了,是玥儿没照顾好来福,老太太骂两句是应该的。」
「应该的?一条狗难道比人还重要?竟然要三四个人去伺候一条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少爷您别这么说,玥儿什么都不会做,能到乔府伺候来福少爷已是天大的福分。」
大少爷看着我叹了口气,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的心被揪了起来:「大少爷,您的风寒还没好吗?」
「最近好多了,玥儿不用担心——上次教的字,你会写了吗?」
我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比画了起来:「玥,对吧?」
「对,玥儿真聪明,等明年开春,我带你去后山摘野花吧。」
院里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得大少爷犹如镶了金边。
我羞红了脸,不敢看大少爷,只能低头帮来福捋毛。
「玥儿,你怎么还在这里,来福少爷该吃饭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茹寻了过来,当着大少爷的面,对我一阵数落。
我自知理亏,只好拜别大少爷,先跟小茹回去了。
一回屋,何妈就让我赶紧收拾东西,说乔老太太给我专门找了个屋子,让我和来福少爷搬过去单住。
我有点搞不懂,把何妈拉到一旁:「何妈,我只是个抱狗的丫头,为什么要让我陪着来福呢,小茹伺候它不是更合适吗?」
何妈叹口气说:「因为你的命比她好呀。」
「比她好,就让我和狗在一个屋里待着吗?」
何妈欲言又止,李管家却已经过来催了。
「乔老太太吩咐,冬至那天要给来福少爷请大仙儿,所以这几天不能见人,玥儿你就和来福一起住到东院去,那屋什么都有,你什么也不用带,人过去就行。」
就这样,我被架着去了东院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东院是乔府存粮食的院子,平时少有人来。
李管家收拾妥当便退到门外:「玥儿姑娘先委屈几日,何妈每天都来送饭,还专门炸糕给姑娘吃,你就把来福少爷伺候好了,等过两天冬至,就让你们出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门外便落了锁。
3
环顾四周,屋子不大,窗户很小,点着油灯但还是很昏暗,收拾得倒是整洁干净,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的,桌上还摆了一些水果和点心。
炉火烧得很旺,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夜里下了雪,我给炉子添了很多柴火,把炕头烧得滚烫,来福躺在我身边,时不时地哼哼两声。
何妈送来的炸糕有一股奇香,可我没有胃口,一点也吃不下。
屋外连个响动都没有,整天阴沉沉的,分不清白天黑夜。
百无聊赖的我只能坐在床头给来福喂肉丸子,来福哼哼唧唧地不肯吃,吐了我一身。
正收拾的时候,突然门口有响动。
原来是春燕,她是大少爷屋里的丫头,和我关系最亲近。
春燕隔着门缝和我说话:「大少奶奶我来看你了,都两天了,怎么还不放你出去?」
「死丫头,我都这样了,你还开玩笑。」
「好啦好啦——今儿个老太太赏我们一人一个鸡腿儿,我不爱吃,给你带来了,你快点吃吧。」
「春燕,你真好,只有你一个人惦记我。」
「你快吃吧,我得赶紧回去了,这两天大少爷他……」
「站住,谁让你来的?」
突然一声呵斥,我和春燕都吓了一跳。
原来是何妈和小茹来送饭,正好撞见我和春燕。
小茹劈头盖脸就把春燕骂了一顿。
「好你个死丫头,偷偷跑出来玩儿,看我回去不告你的状!」
春燕不敢还嘴,一溜烟跑了。
小茹一进屋便阴阳怪气地说:「你命真好呀,住这么好的房子,还有人给你送吃的,怕不是真的要你当少奶奶?」
我没理她。
小茹接着又说:「可惜大少爷病倒了,否则肯定亲自来给你送吃的。」
我的心顿时悬了起来。
「你说什么,大少爷病了?」
「是呀,发烧烧了一天一夜,脑子都糊涂了,连老太太都不认得是谁了呢。」
小茹一边说,一边拿起桌子上的炸糕咬了一口。
何妈惊呼:「这你不能吃,快放下。」
小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怎么她能吃,我不能吃?我就要吃,偏要吃!」
接着又转向我:「不过你放心,大少爷肯定认得你的,你身上一股狗味,大少爷肯定忘不了。」
我:「小茹,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别欺人太甚!」
何妈拽着小茹往外走:「好了好了,天黑了,玥儿你早点休息吧。」
何妈和小茹走了,临走之前,小茹发狠,先是把门踹一脚,随后才落锁离开。
半晌,我才回过神来。
大少爷病得不轻,我得去看他,哪怕明天挨板子,我也得去看他。
我冲到门口,想要把门撞开,谁知门轻轻一推就开了,我用力过猛,结结实实地摔在门外。
四下里黑乎乎静悄悄的,雪花落在我脸上,冰凉。
我已经顾不得想门为什么没锁,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前院跑去。
4
夜黑,大雪纷飞,前院空无一人。
我哆哆嗦嗦地站在后窗,大少爷的厢房门窗紧闭,屋里一点声响也没有,想必是睡了?
我耐着性子站了一刻钟,突然听到后院有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大喊着举着火把向前院追来。
我顿感不妙,正思忖着要不要赶紧溜回去,却被人一把拉住。
是春燕!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不是在东院儿陪着来福吗?」
「我担心大少爷,想过来看看。」
「你呀你,大少爷被老太太送到县里看西医去了。」
「什么,大少爷不在?」
「你赶紧回去吧,刚才我听李管家说来福丢了,狗丢了呀!」
我脑袋嗡的一声,完了,如果狗丢了,乔老太太说不定会打死我。
我拼了命地往东院跑,一进门却发现乔老太太和一众家丁都在屋里等着我。
小茹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我恍然大悟,想必这都是她下的套。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太太,我不是故意的,老太太饶命。」
乔老太太:「你这个死丫头,让你好好看着来福,你却到处瞎跑,来福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非要你的命不可。」
「老太太,我只是担心大少爷的身体……」
「大胆,你这个不要脸的丫头,大少爷用得着你担心?来人呐,掌嘴!」
一旁的小茹立刻上前,狠狠地扇了我两个耳光,我眼冒金星,一头撞在门框上,猩红的血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 模糊了我的双眼。
隐隐约约,我看见有人抱着一条狗大喊:「找到了找到了,来福找到了!」
我身子一软,便昏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来福在我身边蹭我。
我费力睁开眼,却看到了恐怖的一幕,来福趴在我大腿边啃我腿上的肉。
我的身上,来福的身上,全是血。
而乔家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围成一圈,一边看来福吃我的肉,一边拍手叫好:「吃了她,吃了她!」
我吓得一激灵,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双腿被捆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外面人声嘈杂,敲锣打鼓,而屋里只剩下我和何妈。
「何妈,快救救我,快把我放开。」
何妈红着眼说:「孩子,来不及了,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别再给人当丫头了。」
「为什么呀,来福不是找到了吗?为什么还要把我捆起来?」
「来福要是丢了,说不定你还有救,可是来福找到了,今天你就要把命换给它呀!」
我惊骇万分,瞬间想起来那日黄先生的话 :「养了八个月……她是金命……来福有福了,等到冬至…」
冬至,今天就是冬至!
5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席卷了全身,我拼命地挣扎着,何妈见状赶紧劝我:「玥儿,认命吧,乔老太太找了三年才找到你,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我哭喊着:「他们要对我做什么,我不换命,我死也不换。」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李管家带着伙计闯了进来。
「玥儿,老夫也是奉命行事,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回头我给您多烧纸钱。」
几个伙计不由分说,扛起椅子,把我抬到了院子中央。
院子中间由八块黄布围了起来,黄布上还写了符,地上密密麻麻铺了满满的公鸡,每一只都被拧断了脖子,黄先生身穿长袍,一边蘸鸡血,一边写符,写好后又丢到火炉里焚烧。
乔家老少则在黄布外圈跪着不停地磕头。
正堂虚掩的门里,乔老太太透过门帘,面色凝重地审视着院子里的一切。
「时辰到,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