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家的养女。
从小呵护我长大的顾云铮,亲手将我送进精神病院。
只因他听信女友的话,说我骄横跋扈,撞伤了他的女友。
他说这是为我好。
从精神病院出来,他看到我身上伤痕遍布,依旧认为我在耍手段博同情。
后来,顾云铮得知真相,痛哭流涕跪着求我原谅。
1.
我离开精神病院那天,所有人都说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阳光暖暖的。
他们骗人,明明天空灰蒙蒙的,阳光阴冷潮湿。
顾云铮倚靠在车门口,皱着眉呵斥我走得慢慢吞吞。
我的膝盖骨被砸碎过,脚底也被烫得满是水泡。
但是我不敢耽搁,一瘸一拐地向前挪。
我怕顾云铮再生气,我怕他一怒之下,让我继续住院。
住院会挨骂,住院会挨打,住院会饿肚子,我不想再住院了。
顾云铮见我唯唯诺诺的,没有了之前蛮横嚣张的神采,一时有些不适应。
我不安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精神病院里,病人必须等待医生护士的指令,才能行动。
否则将有电击棍棒辣椒水等等惩罚。
顾云铮掐了烟,烦躁地开口,
“上车,回家。”
得到指令,我才敢轻轻拉开车门,坐在后座,挺胸抬头,双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
顾云铮从后视镜打量我,
“谢舒言,你以前不是死皮赖脸也要坐副驾吗?”
顾云铮见我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冷声问。
听见自己的名字,我条件反射般全身紧绷,大声喊:“到!”
听到名字要喊到,声音要大,反应要及时,这是我挨了很多棍终于记住的。
顾云铮被我这一嗓子,吓得一激灵,方向盘都打歪好几下。
他靠边停车,扭过身子,眼神里带着深深的疑惑,仿佛在看怪物。
我依旧是板板正正坐着,面上不带一丝表情,像个假人。
顾云铮欲言又止好几次,最终咕哝了句,“至少治好了娇纵跋扈。”
回到家,一年未见的顾父顾母,趾高气昂质问我是否知错。
我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客厅正中央。
我不停地磕头,不停地认错。膝盖和额头,分不清哪一个部位更疼,直到额头的血留下来,迷了眼睛。
顾家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顾云铮慌忙拉我起身,顾母也递来纸巾。
他们太大惊小怪了。在精神病院,我们每天都要跪下磕头,医生说只有这样才算诚心认错,治疗才有成效。
最初我不愿意跪,不管不顾嚷嚷着要走,对于殴打更是奋起反击。
后来经受了扇巴掌、电击、棍棒、鞭子,我才发觉下跪一点都不难。
之前也不愿意磕的头,饿了几天,我懂得了磕头就能换顿饱饭,十分值得。
奇怪,不是顾家人让我认错吗?现在,我认错,非常诚恳,他们为什么害怕?
晚饭时间,我主动去厨房帮助保姆切菜炒菜。
顾云铮把我轰出厨房,恶狠狠地告诫我。
“谢舒言,你正常一点!”
我害怕得全身颤抖,不停道歉,我是正常的,我正常了,不用再治疗了。
顾云铮松开手,眼底困惑、焦躁、惊讶交缠在一起,似乎还有些心疼。
我又做错了吗?医院里,不干活是不能吃饭的。
我想吃饭,所以我必须劳动。
厨房不让进,我就拿起抹布,跪着将地面一点点擦干净。
顾家很大,当我把一层地面都擦干净时候,汗水已经浸透后背,衣服和皮肤黏黏糊糊地粘在一起。
顾父顾母拉着顾云铮,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的,时不时地从上到下打量我。
我惶恐不安,是不满意我的劳动吗,难道又要挨打,又要饿肚子了?
2.
晚饭时间,我站在一旁,静静候着。
顾云铮不解,问我又在耍什么心眼。
我恭敬回答,我要等大家吃完,吃剩下的。
顾云铮气得摔了筷子,将我按在餐桌旁,骂我装模作样让大家难堪,命令我好好吃饭。
我吓得止不住地发抖,哆哆嗦嗦,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医院整日整宿的电击,让我面部肌肉失控,一旦紧张害怕,就不停流口水,看上去呆呆傻傻的。
我赶紧用袖子擦擦嘴角,铆足全身力气挣脱开,跑回房间。
过去了,都过去了,我已经离开医院了,不会再挨打了。
我在心底反复默念。
头又开始痛,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脑袋里啃食。
我反复撞枕头,重复性的动作总能让我安心一些。
我蜷缩在被窝,咬牙忍着,扛着。
医生每天要求我们道歉忏悔。
我死活不认错,拒绝治疗,扬言要揭发他们。
日复一日,无数次的电击,棍棒、鞭子,我怕了。
我被强迫灌下数不清的五彩药丸,终于有一天,我知道错了。
我开始和病友们一样,每天认错,鞠躬、下跪、磕头。
再后来,只要听见吼声骂声,甚至有人说话声音大一点,我就条件反射的认错。
顾云铮敲响房门,告诉我讲今后好好生活,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
有什么需要就提,这里依旧是我的家。
我不敢回应,也不敢拒绝,只是连连道谢。
我说我认清自己的身份,我只是个养女,感谢顾家多年来的收留,我会做牛做马报答。
顾云铮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伸手想要拍拍我肩膀,吓得我慌忙后退好几步。
“知错就好,这里还是你的家,我还是你的哥哥。”
这一定是客套话,我姓谢,不姓顾。
但我不敢反驳,精神病院教育我,顾家的一切指令,我要言听计从。
顾家人让我好好收拾,洗个热水澡。
从今往后,一切还像以前一样。
又收到了指示,我立刻去完成。
衣衫退尽,我脖子以下的皮肤,没有一块是完好的。
看着自己浑身的青青紫紫,水泡伤疤,我犯了难,如何冲洗?
医院的一年,洗澡水总是时断时续。
大家都是臭的不行,才会被获批洗一次澡,满身伤怕沾水,都是简单擦擦就好。
凉水冷得我浑身战栗,热水又让伤口钻心痛。
淋浴结束,就像是又受了一次刑罚。
衣服也洗干净,我才算是完成今天的任务。
晾衣服时候碰见顾云铮,他叼着烟若有所思。
“有洗衣机为什么不用?”
我面对他,直直站立,恭恭敬敬回答:“医院里要求,养成习惯了。”
顾云铮往前走一步,我就退后一步,直到退无可退。
他离我越近,我就越难受,生理性的难受,胃酸冲上来从食道往上反,卡在喉咙。
我不敢吐,在医院,如果呕吐会被强行要求吃回去。
只能惊惧地看顾云铮走来。
“报告,我想回去休息了。”
“谢舒言,你正常一点!”
我立刻跪下,认错,喃喃地,“我正常了,我治疗了,我恢复了,我恢复正常了。”
明明是你,顾云铮,你说我不正常,送我去精神病院。
现在我正常了,你还想怎样?
3.
翌日一早,我悄悄出门,买了帽子、口罩和卫生巾。
医院的一年,我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或许是因为吃药,或许是因为头部电击,头皮这里秃一块,那里秃一块。
平常头发全部向后扎起,才堪堪遮住。
口罩可以遮住我流口水的窘态。
卫生巾,因为数不清次数的殴打后,我时常漏尿。
回来时,顾家三人正在吃早饭。看我拎着大包小包回来,顾母轻哼一声,
“家里什么都不缺,刚回来就买东买西。”
我刚要鞠躬道歉,顾云铮走来问我这么早到底去买什么。
他伸出手,想看袋子里的东西。
我想把手背到身后,一年来养成的习惯又使我不敢反抗。
顾云铮瞧着一堆口罩,只告诉我现在已经没有疫情,平常上街用不到了。
又瞅见一大袋卫生巾,和满脸通红的我,只觉是女孩子家家的个人卫生用品,不再言语。
我快步回房间,把东西收拾好。
眼中酸涩,顾云铮恐怕只觉得这些是例假用的。
殊不知,折磨一年,我现在没有每个月例假,只有每日时不时的漏尿。
我对顾父顾母说,我要找份工作养活自己,挣钱攒钱,并且还钱给他们,以报这么些年的养育之恩。
顾父有些担心,毕竟我刚治病回来。
顾母一听,立马应允,“白吃白喝这么些年,是该给家里做些贡献了。”
我又要鞠躬感谢,被他们摆手拒绝,说动不动鞠躬下跪,看着有些吓人。
他们也让我以后正常点,像以前一样。
我不懂,以前如果正常,为什么要送我去治病。
难道不是治完病,现在的行为,才是正常的?
医生警告我,不能再占顾家一分一毫的便宜。
否则,他会视为治疗失败,将我再次带回精神病院。
昨天夜里,我即使躺在久违的、舒适柔软的床上,只要闭眼,就是精神病院内的生活,以及医生警告的话语。
我拒绝了顾云铮的提议,不再去顾家公司工作。
医生说我的病因,是害人,所以要治好病,要找当初的受害人,向她赎罪。
一年前我极力否认,我没有害人。
在医院待了一年,我记忆开始模糊,或许真的是我错了。
许欣瑶,受害人。
当初就是因为她被撞,我才被送进医院。
对的,我要去找她赎罪。
咖啡厅里,我再次跪着磕头,求受害人原谅。
许欣瑶先是十分诧异,继而大笑,
“谢舒言,想不到你能变成这样。”
“既然如此,你就给我当佣人,来赎罪。”
许欣瑶要求我将她三百平的大房子,打扫得一尘不染。
我从上午清洁到下午,从下午清洁到晚上。直到大房子,和医院要求的卫生标准一样,才停下。
许欣瑶还是不满,让我再刷一次马桶。我不太理解,我已经按她的要求,颠来倒去刷过五遍。
第六遍,她让我用手摸下马桶里面,确认干干净净。
我照做,将手放在鼻子下闻闻,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我看见许欣瑶表情骇然,目瞪口呆。
我将手伸过去,“你也闻闻,真的干净了。”
许欣瑶惊慌失措、连连后退,
“你,你,你疯了嘛。今天,就这样,你赶紧滚。”
我不觉得有什么,精神病院也经常要求这么做。
只要能赎罪,就好。
4.
回到顾家已经是半夜,顾母听见开门声,骂我打扰她休息。
眼瞅着我又要跪下道歉,才连连摆手让我赶紧回屋。
我点头应下,正要回屋,被顾云铮拦住去路。
“你找的什么工作,这么晚下班?”
顾云铮的询问充满怒意,我又有些忍不住要流口水,卫生巾好像也湿了。
我用袖子挡住脸,快速擦掉口水,后撤一步,怕太过近的距离,被闻到酸臭的味道。
爱干净的顾云铮还是第一时间闻到了不同寻常,先是奇怪地审视我,而后反应过来,一脸震惊。
被看穿后,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快步跑回屋里,关上房门。
我靠着门板缓缓蹲下去,双手抱膝,埋着头抽泣。
精神病院里,大家被电击后,控制不住身体部位是常有的事,时间久了,也就不互相嫌弃。
整个精神病院总是充斥着酸臭的味道,恶心至极。
医生护士很生气,又是打骂,可越打病人就越控制不住流口水和失禁,往复循环。
如今我出院了,回到不再挨打挨骂的生活,我拼命想掩盖这些不堪。
这些事会被嘲笑,会让我窘迫。
顾云铮来敲门,不像以往,是特别温柔的敲门。
但这次,我的恐惧不安胜过于之前他们的大吼大叫。
一秒,两秒,三秒……我在心里不停数着,我不愿开门,不愿面对顾云铮的目光。
敲门声和医院里的棍子一样,一下下砸在我的胸口,令我窒息。
终于,在我数到二百多秒后,声音停止。
“谢舒言,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谈谈。”
脚步声走远,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全身血液凝固,身体僵直,无法动弹。
精神病院里,医生每天都要找我,谈谈。
我大喊着我没有撞人,是许欣瑶自己突然冲出来倒下。
医生每次听我这么讲,就说谈的结果不理想,说我出现了幻觉。
之后每天的交谈就变成了电击,注射以及吃药。
有一天,我躺在治疗椅上,电击过后,我对医生说我有罪,是我开车撞人,我会赎罪。
医生满意的笑了,说治疗进展显著。
从那之后,我知道以前都是幻觉。我对顾云铮没有爱慕之情,是我撞伤了许欣瑶。
我有罪,我需要赎罪。
我调了最冷的水洗澡,刺骨的凉水打在浑身上下的伤口上,竟然有扭曲的快感。
门忽然被钥匙打开,顾母大声呵斥,
“你居然敢去找欣瑶?你害她还不够惨吗?”
双目对视后,顾母看见我全身的伤痕,有的还在皮开肉绽,有的已经结了大块的血痂。
“啊!”顾母惊恐之下尖叫出声。
我被突然的开门吓愣在原地,晃过神才把浴巾拽来遮挡身体。
肩膀和腿上的伤疤还是让闻声赶来的顾云铮尽收眼底。
我瑟缩在浴室一角,仿佛这样就可以不被发现,不被当做展品参观。
脑袋里的蚂蚁又开始啃食了,我双手握拳一下下砸向太阳穴。
我想喊,让他们走开,不要再看了。可我张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顾母站在门口不动,顾云铮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强行把我拉进卧室。
“谢舒言,到底怎么回事,我们现在就谈谈!”
谈谈?还要谈吗?我都认,是我的错。
顾云铮架着我,防止我逃离,也不让我跪下认错。
我抓过床头放的药盒,将五颜六色的药片,大口大口塞进嘴里,生生吞下。
有好几粒卡在喉头,噎得我直掉眼泪。
顾云铮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不顾体面地掰开我的嘴,把还没咽下的药片都抠出来。
这两天我一直躲避和顾云铮的触碰。
在医院,只要和别人有任何的身体接触,就要挨打。
久而久之,我现在只要碰到人,就本能的痛,生理性的痛。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不断抽搐,恍惚间我听到顾云铮声嘶力竭的喊我的名字。
我太累了,闭上了眼睛,意识堕入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