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似跟着狗皇帝看书习武，他学着他的样子挺直脊背站立，学着他的样子握笔研磨写字，狗皇帝跟他说从今往后他不能再给别人跪下，直到今日，他也没有屈辱的下跪。
“后来他病了。”何似说到这里的时候有点哽咽，“
他日日钻研治国之道，夜夜布局谋划，没有歇过一夜。”
何似看着我，我竟感觉他在哭：“为他找药，这是我唯一能报答他的。”
至此我确定了，他想让我制药是真，想报答狗皇帝是真，只有对我好是假的。
6.
我又见到了狗皇帝，不过他可没上次那么威风。
他还是穿着那件素色长袍，只是凤眼不再轻挑，而是紧紧闭着，眉头快卷成了一团麻花。
我看他眼底一片青乌，脸色比上次更白，嘴唇甚至有些发紫，怕是没什么希望了。
何似没说话，轻轻给他拈被角。随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放在了狗皇帝的床头，莹莹的白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狗皇帝的神色安然了起来。
那是阿宝的尾巴。
我的脸有些裂，装出来的和平快维持不下去了。
何似站在床边看着那束光，他说：“我问过国师了，他说这物件有灵气，能缓解他的疼痛，但还不够。”
他的声音比往常冷淡许多，想想他之前在府里装出来的深情，我竟觉得好笑。
我看着何似摇摇头：“我不会制药。”
“你会的！”
何似突然发狠，步步紧逼，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狠厉。他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慢慢收紧。
我看着他的眼睛，找不到一丝熟悉。
“咳咳，阿似……”狗皇帝醒了，但他只说了半截就没声音了。
何似像是突然找回了理智，立刻甩下我去看望狗皇帝。
好在，他只是累得又晕过去，而不是死了。
何似有些着急，不等狗皇帝缓过劲，便摔了杯子。
这是个暗号，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原地，走不了半步。
所有的虚情假意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不过是为了今日将我骗过来。
寝宫的灯骤然亮起，涌进来一群人。走在前面的是穿着长袍留着长胡子的老道士，他带着一群年轻的弟子站在四方，很明显捆住我的这个阵是他布置的。
随后的是一群穿着盔甲的士兵，他们抬进来一个巨大的笼子，待我看清时，我恨不得将他们撕的稀碎。
是我山上的灵物，全被抓起来了。
那不是个梦。
“何似！”我歇斯底里，可是他无动于衷。
“国师说之前有座桃花山差点被天雷烧毁了，可是一夜之间就变得树木葱绿还充满灵气，说不定能从此探寻些生机。
山有灵气，不允外人进入，只有至纯至善之灵或可应允，所以国师封印了我一半的神识和记忆，只留最纯善的那部分。”
何似一直站在狗皇帝身边，身影隐在暗处，气息平稳，我一时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们本来的计划是进山寻找可以做药引的灵物，谁曾想竟然遇见了你。”
何似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我却只能暗自握紧拳头。
我知道他们的计划了，不过是看见了我，认为我有什么仙术能救狗皇帝。
我冷笑一声：“我从来不会制药。”
他这次倒不急着反驳，只是目光阴冷地盯着我。
他一步一步走到笼子边，挨个抚摸那些昏迷灵物的皮毛，他在威胁我：“没关系，除了你，这些灵物也够他恢复一阵子了。”
“你真的不是何似。”
我忽然意识到他真的不是山里的何似了，不是那个会红耳朵会捡花瓣会说清风明月的何似了。
我停留在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我本来只是想把他带回去的。
“在我出山的时候那个何似就没了，你以为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嗯？”何似笑得太狰狞，一点儿也不像月亮了。
我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不是何似，那我们也没什么旧情可谈，我劝你早日收手。”
何似睁大了眼睛，像是听见了个笑话：“收手？如今无路可走的可是你啊！”
我歪了歪头：“无路可走？你恐怕还不知道你府邸的结界还未修完吧？我头日里就偷溜来过一次这儿了。”
何似的身体有些僵，“这里的灵气这么充沛，我早就动心了，所以留了个东西在这。”
果不其然我话音一落，何似和那群小道士们就慌了神，四处寻找有没有遗落的东西，但又布着阵不敢乱动。可是施法哪是站对地方就足够的？只要有一人稍稍分神……
说时迟那时快，我从怀里掏出了根胡萝卜直往我对面的小道士砸去，那小道士吓得连连后退，阵法立时就破了。
这阵法封的是我的灵力，就算留了东西也收不回来，不可能破阵的。
呵，这群傻子。
阵法一破，这里没人能拦住我，何似不甘心，还想用灵物威胁我，我直接抬手让躺在床上的狗皇帝飘在半空，何似就不敢动了。
既然欺骗我，那就要付出代价，我给了他一个选择，他死还是狗皇帝死。
何似的身子有些颤抖，最后他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只留下一句“求你，救他”就自刎了。
没想到他最后一跪竟是为了狗皇帝，也足够讽刺。
尾声.
何似死的那天狗皇帝也死了。
死了还不忘摆我一道。
他允我将龙脉给我养伤，龙血给我修复灵气，条件是我救何似。
何似屠了山本就是大过，何况还是屠了灵山，他死后只能去无边地狱生生世世赎他的罪。
可是狗皇帝舍不得，他说何似这辈子太苦了，他曾想阻止他犯错，所以见到我时没有揭穿我的身份，但何似太害怕了，怕狗皇帝丢下他，怕见过光后就只剩黑暗了。
既然一切都是因为他，不如他替何似赎这个罪。
狗皇帝说他第一次看见何似的时候，他在大雪纷飞的冬天只套着块破布，蹲在墙角缩成一团，但是眼睛炯炯有神，谨慎且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而后他看见了他。狗皇帝以为何似是要找准机会偷他的荷包，谁曾想是何似从别人手中抢回了他的钱袋子。
说不清是什么想法，狗皇帝把何似领了回去。
但回去后一切翻天覆地，母妃被人害死，家族遭人陷害，那个时候的他才知道从天到地也只需一息时间。
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全部离他而去，纵是再坚强再冷静，他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九岁的孩子什么也做不了。他没有伙伴倾诉，没有家族庇护，甚至不敢一个人睡觉。
他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走近了无人知晓的枯井，然后他看见了何似。
何似还是那个时候的样子，穿着块破布蜷缩在墙角，从外面到宫里情况也没有变好，甚至还更糟糕，但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那么有神，即使是别人丢掉的半块馒头他也吃的那么香。
狗皇帝就站在远处偷偷看着他，看他每天清晨被小太监用扫帚打起来，看他跪在地上给小宫女擦鞋，看他夜晚四处捡馒头然后躲在角落里抱成一团静静睡去。
他什么也没有，但他还活着。
狗皇帝感到不可思议，怎么有人能这么屈辱的活着。
后来他发现，只有活着才是唯一的希望。
所以他学着何似的样子装的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每天只会上学堂，不敢大声说话，也不过问朝堂一件事。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废子时，他却在偷偷联系母族，暗地织网，在他最有底气的时候，他才敢靠近何似，像他做过的无数场梦那样，将他从地上扶起，握着他的手，离开那片肮脏屈辱的地方。
最后狗皇帝一击即中，胜者为王。
何似震惊狗皇帝一人只手翻云覆雨，却未曾想到所有的一切是因他而起。
如果没有何似，可能狗皇帝早就死在了那口脏兮兮的枯井里，无人问津。
我将何似抓捕的灵物全部带回了桃花山，用狗皇帝的龙血重新布阵修起了结界，然后又用皇宫的龙脉养我的山。
我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喜欢坐在山头赏月，只是现在身边多了把剑。
小虎不喜欢这把剑，她说太臭了。
我笑笑，确实臭，戾气这么重又和灵气相冲能不臭吗。
但是这是我答应狗皇帝的。
我将何似的魂魄封印在他的剑里带回山上和我一起修养，等哪日他重新醒来想起了一切，我就慢慢告诉他，狗皇帝死的有多痛苦，他又是怎么代替他去了无边地狱。
我只是答应狗皇帝救他，却没想过原谅他。
他们的故事再苦，也不该牵连我的山和阿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