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叫了几声,迟溪气焰立刻便消失了,一日没吃东西,她饿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聂廉无奈地摇头,他此次上山未带随侍,只能将桌上的糕点推给她。
“垫一垫。”
她将糕饼塞进嘴里,两颊鼓鼓,狼吞虎咽。
“你是被鬼市娘娘邀请上山的?”她口齿含混地问,噎得直拍胸口。
“嗯。麻烦了一位故友。”
迟溪点着头想,怪不得聂司学年纪轻轻就得掌院器重,她若是有这般有人脉有财力的下属,也一定会极力拉拢。可惜聂司学除了做学问,旁得都不感兴趣。
“那你上山有什么发现?找到青面鬼了吗?”
青面鬼就是杀害了聂廉一家的江匪匪首,据说水性极好,可以三日三夜不上岸,飘在江里就像水鬼。此人自从在越女庙作案后,已经销声匿迹了三年,众人都以为他改头换面上岸了,没想到竟然被鬼市娘娘找到了?
灭门的仇人,以聂廉的脾气,不管手刃青面鬼有多难,他势必做到。
聂廉摇摇头,“此次鬼市的规模比寻常都大,宾客分批上山,根据身份安排在不同区域住下。目前已有五百多人上山,也有我未留意到的。”
山寨里按照天干地支划定区域,宾客只能在自己的区域居住活动,聂廉所在的丙字区都是些富商公子,来鬼市纯粹为了图个刺激好玩,所以他救下迟溪并没引起怀疑。
灯下,她葱白似的指尖托着点心,还在向嘴里塞,吃得倒是无声无息,速度却不慢。
“山上都查过了?离鬼市开市还有一日,或许人还没到。”她安慰道。
聂廉给她倒了茶,“有几处守卫森严无法靠近,等开市后再找机会。”
想到一事,她突然问:“仁安,鬼市娘娘手下,近来可来了什么厉害的人?”
听说山上多了个反报高手,才能接二连三地把武学埋伏的暗桩拔除,道心师姐的事她耿耿于怀,若是因她没扮好珍姬连累了师姐惨死,她没办法释怀。
聂廉垂眸深思,“自我来后,山上每日都有几批人上山,我未有留意。”
这也在情理之中,聂廉在武学的位置比较超然,他只负责授课,至于兰溪府的谍报、学院的任务他一概不参与,也不接受掌院的任何调遣。若不是听说青面鬼要来,怕是他也不肯上魑魅山。
“为什么这么问?”他道。
迟溪拂掉手指上的糕饼碎屑,含了含嘴角,垂着眼帘淡淡道:“我这次扮的人是珍姬,不知是不是我扮得不好露了马脚,连累了其他人。”
聂廉靠在椅子里想了想,拧眉道:“珍姬?”
猜到他定是听到了流言,毕竟珍姬声名狼藉到了湄洲家喻户晓的地步。
她轻咳一声道:“都是做戏。”
这些日子她提心吊胆心力憔悴,已经动用了所有的小聪明,周旋于四个男人之间,还要防备被他们识破,简直达到了她演技的极限。
聂廉口气沉了沉,若有所思道:“那这几日,都是谁在陪你演戏?”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一想到她与人假作亲密,掌心不自禁地攥紧了。她长发散在肩头,静默不语的样子很是柔顺。她来武学三年,身边除了他没有亲近的男子,聂廉抬了抬唇角想,若是放任她下去,将来就不那么容易管教了。
要让她长点儿记性才好。
迟溪托着下颌舒了口气,突然把话题给转开了,捏着点心看了看道:“欸!不是说拿了请柬的就是贵宾?这点心都不知放了多少日子,鬼市娘娘就这么对待贵宾?拿这样的便宜货应付人。”
她不想说,聂廉也没有追问。他若想知道,便一定会知道。
“拿到请柬的人要缴纳一千两银子,这只是上山的资格,吃食用度均需再付钱,一日五十两银子自然没什么好东西。”他淡淡道。
说到这里,迟溪脸色不那么自然了。
她每个月就一两三钱的廪银,都觉得弥足珍贵,聂司学一日所耗她要不吃不喝四年才能攒起来,他还觉得很正常?
“仁安,五十两已是谪仙楼一日的流水了。”这还少吗?
聂廉欣然点头,“奸商。”
“……”
折腾了一日,吃了东西精神松懈下来,她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夜深了,安寝吧。被褥都是新的,你可放心睡。”聂廉温和道。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摇摇头,“我不能留在这儿,山上女子多在敛春阁,若有人细察,立刻就会暴露,还会连累你。”
若是让掌院知道聂司学掺和进来,再有任务他可就不好推脱了。再者,她还要想办法寻找迟芳菲,在弄清楚长姐失踪的原因前,她不想任何人知道她的下落。
聂廉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光,迟溪看不清他的表情。
“寨子里都是山匪,无恶不作,你不睡这里,还有什么好去处?”
他俯下身逼视着她。
这种感觉又来了,迟溪心里有些慌。外人看聂司学亲和有礼,只偶尔他极度固执,会以先生的身份来强迫她接受妥善的安排。
“仁安,我上山是有事要做的。”她放软了声音道。
“你打算怎么做?再被满山的山匪围追堵截?留在我身边,鬼市关闭后与我一同下山。”他口气决绝,完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聂廉的脾气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她一脸委屈地抱着肩膀道:“仁安,你这个样子是在教训我吗?是不是要给你找条劫持打我手板?我今天被人踹到崖下,险些就死了,我不知山贼危险?”
聂廉怔了怔,她娇艳的脸上唇色很淡,有些憔悴,身形也清减了不少。
他闭了闭目,意识到失态,淡淡道:“我对这些匪徒的痛恨,非言语能表。吓到你了。冒犯你了。”
他手背上青筋暴露,极度压抑的表情。
“仁安,你不必如此,我明白的。”
迟溪是真得理解他,一个人目睹全家四十几口死在眼前,要什么心性才能熬过这些年,说是日夜煎熬也不过吧。
聂廉摇摇头,面色颓然道:“你不明白,女子落在这些匪徒手中的下场,尤其是美貌的女子。你既是我的学生,又是我的挚友,在这虎狼窝里,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社险?”
迟溪有些后悔,不该提这个话头,聂廉的青梅竹马也死在江匪手里,当着他的面惨遭凌辱。
她诚心诚意道:“聂司学,我错了。我不知好歹曲解了你的好意,再也没脸去你府上吃饭了,待将来下山,你家里做菜时,一定要把门拴牢。”
聂廉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若想登堂入室,几把锁能拦住你?”
屋内令人不安的氛围终于消散了。
迟溪喝了口茶,突然站起身,前后左右地看,又掏了掏袖子,一脸焦急。
聂廉问:“怎么了?”
她笼着眉头惨然道:“我的面巾不见了。”
两人回忆一翻,应该是掉在柴堆旁了。
聂廉安慰道:“我回去找,你不要乱走。困了就先睡。”
月上中天,湄水渡口,风灯摇摇晃晃,笼着雾气的水面多了几分鬼气。
不远处,三条小舟徐徐靠岸。
霍勋穿着跟众人一样的短打,戴着渔人的破斗笠,跟其他杂役一起候在岸边。
魑魅山据称有近千重,鬼市娘娘与山匪的老巢近湄水渡口,湄水水路狭窄怪石嶙峋无法行大船,附近的渔民白日打渔生活,充当魑魅山的眼线。
小舟一靠岸,霍勋跟其他候着的山贼一起上去,帮着抬行李。
山贼小头目弓着腰笑道:“冯爷一路远来辛苦辛苦,娘娘已经问了您几次了。”
冯?霍勋皱了皱眉。
为首的胖子点点头,“这次鬼市的动静不小哇!你们娘娘的野心大。”
小头目笑道:“还不是冯爷罩着,咱们才能安安稳稳做生意。您可千万别中了别人的挑拨离间之计,咱们都是规矩人,请上山的也都是商人。哎呀,叶娘子日日来渡口看,就盼着您来呢。您贵人事多,也顾不上这小妹妹了不是。”
胖子脸上有了笑意,边走边道:“听说这些日子拔了不少细作?”
小头目点头道:“是是。他们有细作,咱们也有暗桩不是。兰溪武学又算个什么?”
胖子点头,“不错,若不将这些人挖出来,睡觉都睡不踏实。”
“您放心,咱们这暗桩也会用美人计,能耐大着呢,从对方嘴里挖出不少东西,否则怎么能一举拔除?”
霍勋心里一动,兰溪武学,美人计……是说他吗?
朔月之夜他在莲花山,魑魅山的人也在莲花山,难道是自己要同山贼接洽情报?他是姜国的细作,有什么立场帮着魑魅山的人?那这些人可知道他的身份?
胖子抹了抹汗又道:“山上最近可还太平?鬼市开市是大事,保不准就有人趁机混进来捣乱,不可不防。”
小头目笑道:“是!咱们早有准备,就怕人不来呢,只要人上了山,想走可就由不得他了。”
霍勋心中一凛,迟溪若是出了事,掌院一定会怀疑他,他的身份根本经不起查。
他要立刻上山去救她,不,是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