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廉出去了一刻钟功夫,将沿路细细找了一遍,空手而回。
等他返回,屋内早不见迟溪的身影。桌子上是一套叠好的女装,正是她来时身上的那套,他的衣衫少了一套。
聂廉一把抓皱了桌上叠好的裙子,掌心都要攥出血来,眉头蹙起。她到底还是不肯留下,胆子养肥了,敢诓骗他。
门上被人轻轻叩了叩,一道纤细的身影溜进来。
聂廉期待地抬眼望去,待见到来人,嘴角那一丝笑意归于平淡。
芸娘见他这幅表情,猜了个大概:“见到是我,公子很失望?看来我不是公子期盼的那个人。”
她款摆着腰身袅袅娜娜地走过来,打量着桌上衣服道:“她命真是大,竟然活下来了。”听到山寨里警示的锣响,她便猜到应该是她。
“不要再多生事端。”聂廉脸色冷峻,声音里没有半点儿温度。
“是。”芸娘应承道:“公子也知道她是个祸患,还是尽早除掉为好。”
聂廉指头在衣裳上摩挲着,冷眼警告道:“她只能死在我手里。”
芸娘起身施礼道:“此次是我自作主张了,万望公子到时不要手软才好,这毕竟不是您一个人的事。”
让芸娘不解的是,他们两人在武学共处三年,聂廉有无数次机会,竟然一直没对她下手。若说他是瞧上了那小女子,又不像,他并非沉溺于男女情爱中之人,守备太监的三夫人美若天仙对他死心塌地,他还不是说弃就弃。这样的男人对女人的情义都是逢场作戏,在他眼中只有“可用”和“无用”之分。
若说他对此女毫无情谊,自己向他坦诚将迟溪推下悬崖,他脸色铁青面色狰狞,只是克制着才没向她动手。
半夜里锣声一响,他便猜到了是谁,没有袖手旁观,而是出去找她。
难道她还有什么用处?芸娘看不透他,日常相处也是畏惧更多,从不忤逆他的意思。
“冯将军的养子已经上山了,公子最好避开他,此人与您兄长交好,若是得知您在这儿,怕是会对您不利。”
聂廉两手交叠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他问道:“名单上的人到齐了?”
芸娘答:“十之八九。”
此次鬼市的规模比寻常都要大,名册记载的收到请柬的有五百多人,上山的已有四百多位。
聂廉盯着杯子上的口脂印:“还有一日开市,继续留意。”
芸娘点头,“预祝公子能一箭双雕。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迟溪与您素来交好,她若想进鬼市就需要请柬,她为什么舍近求远?”
二管家给她的腰牌是敛春阁的,当中住的都是为夜里飨宴准备的歌姬舞女,宾客若是有看中的,价高者就能拥有三日,待鬼市闭市,下山时便可带走。
敛春阁的人不得随意走动,也进不了鬼市。她回去做什么?
若是她,会想方设法让聂廉带她进去,或是直接偷了他的请柬,他是她武学的先生,在没撕破脸之前,还能告发她不成?
她若是放弃了聂廉这张请柬,再想弄其他的难上加难,每张请柬都有编号,她若再取其他人的,丢了请柬的人只需报备一声,这张请柬便废了,拿到手也无用。
聂廉握着杯子,掌心压在那枚口脂印上,不知想到什么眉头舒展,表情也和缓下来。
东方渐白,山风微寒。迟溪从聂廉屋子里出来后,没急着去敛春阁,聂廉的衣衫套在她身上过于宽大。
腰牌丢了,若想进敛春阁怕是还要费些力气。
敛春阁在宅子的东南角,东方第一缕朝阳落在新漆的朱红大门,微微反着光。
迟溪把头发弄乱,戴好面巾,一副疲惫慵懒之态地叩门。
有婆子打着呵欠出来,见了她愣道:“大清早的,你要作甚?”
她扶着门懒懒地道:“昨日跟着二管家的人刚到山寨,就被一个客人拦住,在他那里过了一夜,这才刚放我离开。”
婆子凶狠道:“腰牌呢?”
她迎着朝阳笑了笑:“衣服都不见了,腰牌自然也不在了。若不然,你去与二管家确认下?我累了,等不了太久。”
她套着不合身的男装,乌发散乱神色慵懒,男子的玉佩她白皙的指间荡着。
婆子思忖片刻,哪儿敢真的去找二管家对峙,不太自然地瞟了她一眼,“进来吧。”
二管家私下曾知会过,说是要将来人塞在敛春阁里,让管好她别到处浪。
安排的住处是三人间,通铺上一个人都没有,迟溪随意打量一番。
“给我弄身衣裳。”她吩咐道。
婆子心里暗骂她淫贱,转身出去了。
安顿好后,迟溪坐在床上托着腮沉思,若她是迟芳菲想要进入鬼市也会从敛春阁入手,这些日子上山的客人不少,几乎没有女眷,若是乔装客人上了山也要受到严密监视。
而敛春阁里的女子不能随意走动,内里反而松散无人盘查。
鬼市明日开市,就不再接待客人上山,若迟芳菲想来最迟今晚一定会上山。若她已经在山上,最有可能便是待在这敛春阁里。
婆子给她找了身半新的石榴红衣衫,葱绿的裙子,她换好后闲闲地在敛春阁内逛着。清晨各个房间都开了门,姑娘们走出房间洗漱。
迟溪扶着栏杆一个个地打量,迟芳菲比她高,纤细匀称身姿挺拔,即便她想伪装,身量是做不了假的。
晨起时她见到了三十多位姑娘,没有迟芳菲。
婆子对姑娘们管理极严,用饭都集中在后院包厨。
午后日光晴好,有人抚琴有人练舞,都为了晚上的飨宴,期待能被南来北方的富商看中。
花影婆娑,迟溪在花架后认真注视着想找的人。
背后有男子声音低低柔柔地问:“珍姬夫人?”
她乍然回头,一位白衣男子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背后,低着头,目光满是柔情地斜着瞟她。
乖顺,柔媚,一颦一笑都为取悦,与白鹤年等人气质相似。
迟溪镇定下来,弯着眼睛道:“乔郎?有些日子不见你,今日一见,可见你过得不错。”
她声音依旧粗粝干哑,带着病气。不知私下里珍姬如何与面首们如何相处,这大庭广众下,总要端着些吧?
男子走过来虚扶她一把,柔声道:“怎会,我心中挂念夫人,瘦了的。”
狗男女私会自然要避人耳目,迟溪引着他从花架后穿过,回了卧房。
掩门关窗后,相视而笑的两人几乎同时动手。
男子宽大的袖子里掩着的匕首架在她脖子上,迟溪手里的针则快了一步,抢先在他穴位上刺了两下。
男子立刻僵在原地,发觉自己动不了后,眼里满是惊慌:“你、你是假珍姬。快放了我,否则我叫了!”
迟溪心道好险,收走他的匕首,不怀好意地笑道:“我是假珍姬啊,你也不是真乔郎啊!”
“你想怎样?你如何识破我的?”
男子是画了妆的,五官小巧秀气,美的毫无特色,过目既忘。
迟溪若不是跟白鹤年等人相处过,也不可能这么快识破他,其他面首为显得亲昵私下无人的时候可从来不管她叫夫人,都称呼她冴冴。
“你又是怎么看出我不是珍姬的?”她拿刀子在他胸口的衣服上挑了个口子,凶狠道:“我跟珍姬有深仇大恨,既然被你识破,今日不能善了,就把你灭口分尸埋在柳树下。”
男子慌张道:“无量天尊!姑娘戴着面巾,我又未见真容,怎么算识破?我知道你不是珍姬,是因为我远远见过珍姬一面,你们气质截然不同。”
迟溪叉着腰,朝着他晃了晃匕首。
他声音变成了普通男子的低沉,老实交代:“鬼市娘娘中意乔郎,把他从珍姬手里抢走,其实不过就是图个新鲜,几日他便失宠了。我是在他上山后,才乔装了他,本是为了求财,没想到安稳日子才过了这么几天,二管家突然让人传话,说是珍姬上了山要见我,我不得不来。”
迟溪挑挑眉,很感兴趣地看着他,“你是个道士?顶替了乔郎一直没被人发现吗?”
“我不问姑娘来历意图,姑娘也莫要问我。”
他声音与刚刚孑然不同,眉宇舒展开,连气质都变了。
这一手精湛的易容术,若不是立场不同,迟溪很想推荐他来丁字班的。
外面有人种种地拍着门,管事婆子不耐烦道:“收这些,莫要闹出动静来不好收场!二刻钟后到前厅来。”
屋内没人应声,婆子嘟嘟囔囔走了。
迟溪摆弄着匕首踱步,猜测这个时间要她去前厅做什么。
“我劝姑娘不要去。夜里鬼市要开市,有需要的客人会选美艳的姑娘作陪,这是提前来挑人的。”
这倒是个机会,“也就是说,被选中的人可以跟着客人一起进鬼市?无需请柬?”